沈正泽踏着沉沉夜色匆匆而来,玄色官袍沾了些夜露的湿气。
跨入府衙没走几步,便见韩悠倚在庭院的石榴树下,手中摇着把青竹扇,正和两名衙役说得热闹。
他身影刚现,那两名衙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话音戛然而止,对视一眼后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韩悠闻声扭头,见是他来,立马收了扇子规规矩矩拢在身侧,脸上堆起几分机灵的笑。
“沈大人,您可算来了!”
沈正泽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庭院四角,廊下灯火昏黄,并未见到想见的人影。
那双素来清淡如寒潭的眸子,这才缓缓落回韩悠身上,剑眉微蹙,嗓音带着几分夜路奔波后的沙哑。
“怎么回事?”
韩悠立马收起笑意,脸上堆起愤愤不平的神色,往前凑了两步道:“大人您是不知道!方才有人竟敢对桃源居的奶牛下毒!”
他手不自觉攥紧了扇柄,“那奶牛多金贵啊!没了它,做不成奶茶、做不成小蛋糕,连甜品、面包、小饼干和小麻花也都没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其心可诛,大人您一定要严惩!”
沈正泽:“……”
他沉默片刻,语气平静无波:“把人带过来。”
“哎!”韩悠爽快应了一声,扭头正要往偏院走,门房那边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躬身禀道:“沈大人,顾家二公子求见!”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顾家二公子?
顾天星?
韩悠下意识回头去看沈正泽,见他亦是眸色微动,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这深更半夜的,好好的人不睡觉,跑到府衙来求见,怎么看都透着几分不对劲。
“人现在在哪儿?”沈正泽问道。
“在门口等着呢。”门房回道。
沈正泽背过手,沉声道:“告诉他,有要事明日再来,府衙夜间不待客。”
门房面露犹豫,嗫嚅道:“可……顾二公子说,他是从沈府一路跟着您过来的。原本是要去您府邸拜会,还说有特别重要的事,不方便白天讲。”
沈正泽:“……”
什么事,竟不方便白天讲?
他自小在官场中耳濡目染,人心鬼蜮见得多了,心中早已门
清。
但顾家……
沈正泽:“让他进来。”
府衙书房内,烛火燃得正稳,跳跃的光晕将案上堆叠的卷宗染成暖黄。
沈正泽褪去沾着夜露的玄色官袍,换上一身墨色常服。
乌发松松束在玉冠中,额前几缕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抹去白日审案时的凛冽,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他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大人,顾二公子到了。”
门房轻手轻脚推开虚掩的木门,躬身禀道,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室内的静谧。
脚步声轻缓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特有的从容。
顾天星一身月白锦袍,衣料上绣着暗纹流云,在烛光下显得柔和。
他身形挺拔,唇角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既不显谄媚,也不失礼数。
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个描金食盒,脚步放得极轻。
“表兄,深夜叨扰,还望海涵。”
顾天星拱手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语气恭敬又不失亲近。
他知道沈正泽性情清冷,素来不喜旁人深夜到访,此番前来本就唐突,故而姿态放得极低。
小厮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顾天星示意他退下,才转身看向沈正泽,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
“六夫人近日总念着表兄,知道你忙于公务难回京,心中难免惦记。这是六夫人亲手做的枣泥糕,用的还是表兄小时候最爱的那片枣林里的蜜枣,软糯得很,不伤脾胃。”
顾六夫人是沈正泽的亲姨母。
顾天星此番特意在离开京城前去找六夫人求了这盒糕点,便是算准了沈正泽念旧情,或许能对所求之事网开一面。
论起真实交情,他与沈正泽不过是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的表亲,远不如口中喊得那般亲近,只是眼下为了盛家,实属无奈之举。
沈正泽的目光落在食盒中码得整整齐齐的枣泥糕上。
糕点色泽莹润,透着淡淡的枣红,还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他眸色微不可察地柔了一瞬,仿佛透过这盒糕点,看到了幼时姨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但这柔软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他掩去,
重新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有劳姨母挂心,也辛苦你跑这一趟。”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指尖却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之后便不再言语。
案上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又迅速湮灭。
顾天星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僵了些许。
他本以为沈正泽会问及自己深夜前来的缘由,或是至少会拿起一块枣泥糕尝尝,可对方偏偏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陷入沉默,显然是在刻意回避。
他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位表兄向来油盐不进,今日之事怕是难办。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顾天星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诚恳。
“表兄,我今日深夜前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他说着微微垂下眼眸,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是为盛伯父的事情。表兄能否看在往日京中相交的情分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沈正泽缓缓抬眸,视线落在顾天星脸上,素来清淡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凝聚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带着千钧之力。
“律法面前,无分情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般的质感。
“盛飞鸿罪有应得,按律处置并无不妥。此事,我不能徇私。”
“表兄!”
顾天星急了,往前凑了两步。
“盛家与顾家素有往来,盛伯父向来稳重,此次或许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他双手微微攥紧,“您只需稍稍通融一下,减轻些刑罚,盛家与顾家定会对您感恩在心,日后但凡有能用得着的地方,必然在所不辞!”
“没有通融的余地。”沈正泽打断他,语气冷了几分。
“为官当守本分,若因私废公,如何对得起朝廷的信任,对得起百姓的期盼?”
他指尖重重叩了叩案上的卷宗,“盛飞鸿之举,藐视律法,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此事休要再提。”
顾天星脸色一白,还想再劝。
他张了张嘴,正要组织语言继续游说,书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砰一声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人!下毒的歹人给您带
过来了!这货嘴硬得很,还敢喊冤……”
韩悠嗓门洪亮,惊雷般打破了室内的凝重。
他拎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闯了进来,脚步急切,青竹扇还别在腰间,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刚跨进门,目光扫过室内,才瞥见站在一旁的顾天星,动作猛地一顿,脸上怒气瞬间敛了大半,嘿嘿笑了两声,语气缓和了些。
“顾二公子也在?倒是巧了,正好一起听听这歹人的丑事!”
被他拎着的黑衣人踉跄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黑衣人穿着一身灰短打,外面套了黑褂子,头发凌乱,脸上沾着泥土和污渍,双手被粗麻绳紧紧捆着,手腕处已经勒出了红痕。
他抬眼看清坐在案后的沈正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瞳孔骤缩,浑身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他居然惊动了知府大人亲自审问!
知府大人的威名他早有耳闻,审案向来公正严明,对付恶人更是毫不手软。
黑衣人越想越怕,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连连磕头求饶。
“大人饶命!小人是被冤枉的!”
额头磕在地上,不一会儿便红肿起来,眼泪鼻涕也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模样狼狈至极。
顾天星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素来爱洁,见不得这般污秽狼狈的场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沉默着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黑衣人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
他也好奇,是什么人作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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