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架马车停在萧府门前。
萧珩率先下车随即走到后面那辆马车前亲自掀起车帘。
“老师，请。”
纪元身着常服，以幅巾束发，满脸白须可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弱之态。
他下了马车后突然抬头看了看门前的牌匾，半晌后捋须笑道：“容瑛的字写得不错。”
“那是您教得好。”
纪元闻言摆摆手：“我的学生里面属你最有灵气。”
“老师谬赞。”
萧珩引纪元到西馆阁内落座。
席间，他将斟好的茶递给纪元：“老师，请。”
碧绿的茶叶浮在水面上，还未入口已觉清香。
纪元赞不绝口：“好茶。”
“知道老师您爱喝茶，学生特地挑好的奉上。”
纪元轻啜了一口，叹道：“难为你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我爱喝茶。”
“老师如父，学生不敢忘。”
“容瑛，你养父……”顿了顿，又改口道，“裴茗死后你去哪了？如今又改名换姓做了侍中，要不是你那日找我让我教陛下功课我竟不知你已回了洛阳还做了官？”
萧珩闻言垂眸：“老师，恕我不能直言，此事一言难尽……”
“无妨，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好歹你还活着。”
“是。”
忽然之间，两人全都沉默了，似乎都想到了从前的事。
好在卫昶进来送糕点，他没有察觉到此时古怪的氛围，只顾乐呵呵傻笑：“纪大人，您尝尝这桂花糕，我们府里刘伯做的，可甜啦！”
纪元捋须笑道：“卫昶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我现在长得可结实啦！一拳能打倒十个！”
纪元哈哈大笑：“那你可保护好你家郎主！”
“那是自然！”
卫昶放好吃的行礼退下，他的一番插科混打缓解了刚才略显尴尬的气氛。
纪元也不再纠结先前的事，转而说起元旻的功课。
“陛下虽然年幼可在学问上一点就通，当真是天资聪颖，可就是……”他看着萧珩欲言又止。
萧珩问：“怎么？”
“就是陛下练行书，可他的字却透着一股波诡云翳，笔力遒劲邪气，当真是触目惊心。”
“陛下幼年遭诸多事变，有劳老师多多关心他。”
“这个自然，我一心向往学术，朝廷上的事也从不参与，可是陈太后年轻又喜好纵情享乐，倘若她一直垂帘听政恐怕对朝政不利。”
“是，学生明白。”
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些琐碎日常，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就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萧珩：“什么事？”
回应的是纪元身边的随从：“回大人，宫里来话说陛下有事找我家大人。”
萧珩回头看向纪元。
纪元闻言已经整理衣服站了起来：“那便走吧。”
“是。”随从应声离开。
萧珩也跟着站起来：“我送老师出去。”
“好。”
一行人出了萧府，萧珩站在马车前扶纪元上车。
纪元回头道：“回去吧。”
“是。”萧珩恭敬行礼，“学生恭送老师。”
寂静的道上响起马车的辘辘声，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
太极殿西宫。
纪元躬身下拜：“微臣叩见陛下。”
元旻端坐在御座上笑了笑：“老师，您与萧大人聊得还好吗？”
“臣与萧大人多年未见，随意聊了一些家常。”
“哦，老师一定很喜欢萧大人吧，听说他以前是您最得意的学生？”
纪元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道：“臣既为师，关切每一位学生都该是臣的本分。”
元旻闻言微微歪头，漂亮的嘴唇轻轻勾了勾：“我是听王侍御说您今日下了课便被萧大人请去喝茶了，可我一时兴起写了篇策论急于向老师请教，所以贸然让人把老师请了回来，还望老师不要介意。”
“陛下有问题微臣自当竭尽所学解答。”
元旻起身将扔在地上的策论重新摆在案上后，这才抬头道：“老师请起，麻烦您过来帮我看看这篇文章。”
纪元闻言站了起来，只是他年纪大了，起身时膝盖一阵刺痛，疼得他差点就软倒在地上。
他掐了掐虎口，随即咬紧牙关稳步走上案前。
“老师请看。”元旻侧头道。
纪元看了他的策论只觉心惊！
血腥！暴戾！
整篇文章充斥着刑罚与罪责，他不敢想一个幼年的孩童怎么能想出这么残酷的刑罚惩治罪人！
半晌后，纪元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老师？”
“陛下，恕臣直言，这篇策论实在太过狠厉霸道，诚不该是一篇治国之论。”
“依法治国，严刑峻法，有何不对？”
“陛下，法家崇尚依法治国并无不妥，可刑罚过重未免失度。”
元旻垂眸，昏黄的烛光摇曳跳跃，使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偌大的宫殿里死寂无声。
纪元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骤然响起元旻的一声轻笑，他将纪元扶起来，说：“老师说的对，元旻之后会改的。”
纪元以袖拭汗，连声道：“是是是……”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阵男女的调笑声。
元旻听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侍奉在一旁的宋怀清说：“母后又在摆宴作乐了，宋内侍不去同乐吗？”
被点名的宋怀清闻言连忙跪下：“侍奉陛下是奴才的职责，万不敢离职懈怠！”
“哦，这样啊，那宋内侍给朕奉盏茶吧？要滚烫的。”
“是。”宋怀清下去沏茶。
不一会儿他就举着托盘来到了殿前：“陛下，请饮茶。”
元旻看着他手中的托盘，嘴角微勾：“宋内侍不肯亲手奉茶，是觉得朕不配吗？”
宋怀清脸色煞白，忙跪下请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元旻没有作声。
宋怀清略微抬头就见年幼的皇帝正盯着他，吓得他慌促低头，狠狠心咬咬牙，他颤抖着双手托起茶盏举到皇帝眼前。
“陛下，请饮茶。”
元旻看着他手中的茶没有动，宋怀清举着茶也不敢动，滚烫的茶杯将他的手烫得通红，他也只好忍着。
半晌后，元旻这才开口道：“放下吧。”
宋怀清如蒙大赦，连连谢恩。
目睹全程的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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