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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春回醒枝(二)

小说:

朕不要一朵菟丝花

作者:

长衿酹江月

分类:

古典言情

迎春宴也算是国朝几十年的传统,本该设在新正之后,却因着陆皇后的丧礼,推迟到了一月末才举行。

今年迎春太迟,春也来得迟些。

像是天公因国朝怠慢而怨怼,存心要与人间作对。

这个时节不见繁花,宫中便剪彩为幡,点作繁华。一点一点铺陈,饰满鸿嘉殿通往春台的路。

仅仅装点了那一段路,皇帝不会走过的地方,便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瑟。

比之往年,这场宫廷雅事不论是开支还是规模,都缩减了许多。以往五六品的朝臣都能进宫来沾沾喜气,今年便只邀了四品之上。

人少,就更显冷清了。

宴始,随着众臣入席,迎春宴很快陷入推杯换盏的繁忙。

皇帝坐在高台的紫幄中,几位后妃侍奉左右。

太子着一身素衣,簪白玉冠,居幄外首座,木讷地端坐着。

两个宫人提了一个巨大的酒钫放在正中,分装进玉壶里,随后送至贵人的食案上。

太子抬眸瞧斟酒的人一眼,目光却顺着她的手一寸寸上移,难免惊讶:“怎么会是你来?”

东宫的女官,此时不该在宴上奉酒。

竺影没应声,默默斟了满杯,轻声劝他一句:“这是河东的白堕酒,今年新酿的,滋味甚佳,殿下且尝尝吧。”

随后又道:“我换成了淘米水,殿下随意。”

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孟闻提起羽觞来,低头端详,淘米水与白堕酒颜色相近,却没有浮醪。

她什么都没解释,却又什么都明了了。

他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

竺影道:“如此一来,殿下就不会显得不合群了。”

皇帝突然看向他这处来,问道:“三郎久不举杯,是否有心事?”

孟闻执杯饮了,皇帝脸上也见了笑意。

他放下羽觞,任他的女官继续添水,顺从了她的阳奉阴违。

孟闻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胆大妄为,自作主张。

可鲜有人心思缜密到如斯境地,顾及他热孝在身不能饮酒。紫幄中与众臣举杯共饮的皇帝,便从不在乎此事。

孟闻看着她道:“说说看,你是如何得罪的襄王?”

竺影摇头道:“殿下不会想听。”

孟闻道:“我不想听的话,又怎会问你。”

她依旧不作答。

襄王在场上,披一身织金红羽氅在上座,与大臣们接杯举觞,好不张扬。他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封地,这场宴算是在为他饯行。

一时风光无两,直到谒者高呼一声:

“齐王到!”

众人纷纷停杯投著,目光投向末席。

酒过一巡,齐王才姗姗来迟。

竺影没随着旁人去观他,只是低头添酒,不慎滴漏三两滴淘米水在案上,又默不作声扯袖拭去。

孟晓走到席间,以手加额,朝幄中遥遥一拜。

“儿臣有事耽搁,故而来迟半刻,还望父皇恕罪。”

孟雍放下杯盏,指着他笑道:“二郎,朕早早命人去王府请你,你却依旧来迟,你说说,该怎么罚?”

孟晓道:“儿臣自请入末席,罚酒三杯。”

孟雍道:“好好,可是你自己说的,便依你所言,罚酒三杯。”

“谢陛下。”孟晓复又向陛下行了一礼,饮了使者端来的三杯酒,果真退至末席落座。

如此一来,崔家女郎的上首自然就空出来了。那位置本是给齐王留着的。

有人也如那空出来的位置般,心里空落落。

末席与太子的位置隔了极远,竺影不敢观孟晓,她只敢在太子举杯饮水时,悄然窥上一眼。

酒香氤氲,席间喧哗。

孟晓恍若未闻,只端着羽觞轻轻摇晃,任浮醪随觞转,一口也未尝。

甫一抬眼,正好望见了她。

不过一瞬这目光又被阻却,崔月仪抱琴起身,自请为众宾抚琴娱情。

皇帝道一声:“准!”

宴上的笙歌止息,转而响起一阵绵邈的琴音。

崔女公子是京中最负盛名的才女,琴画双绝,传言更是神乎其技,竺影早有耳闻,今日才得亲眼一睹,思绪也被她的琴音一并牵着去。

上一位可以称得上才冠京城的女子,是已故的陆皇后。

竺影总不自觉想到她。

时至今日,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她,避开她的姓氏,对此闭口不谈。

再看座上的皇太子殿下,一壶无甚滋味的淘米水,竟被他喝出了借酒浇愁的气势。

孟闻饮完了最后一杯,重重将羽觞搁在残羹冷炙旁。

竺影晃了晃空酒壶,说道:“没有了,我再去给殿下添一些。”

孟闻没作声,由着她去了。

崔家女郎一曲毕,皇帝笑而抚掌,高声道:“赏!”

崔月仪从座中站起来,盈盈俯身谢恩。

皇帝对着太常称赞道:“朕早听闻你崔慎善教养女儿,今日得见,果然不虚传。起初是祝卿建言,朕还担心错点了鸳鸯谱,如今看来,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婚事了。”

原来是祝从嘉的手笔……

竺影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又不动声色地为太子添水。

席间又喧闹起来。

众人也纷纷附和,恭维起崔太常,又称赞齐王与崔女公子真真是璧人一对,佳偶天成。

过不了多久,这段将成的姻缘便会成为京中广为流传的佳话。

孟觉举杯看向孟晓,笑道:“这样好的婚事,看来二郎要好好答谢他一番了。”

孟晓端起杯来回敬,咬牙切齿道:“皇兄说的是,确实要好好‘谢一谢’他。”

可惜祝大人今日称病在家,并未出席。

他这“谢意”,一时间无处宣泄。

皇帝又问起齐王:“依朕所想,不如就趁此机会定下婚期?二郎,你意下如何?”

孟晓却道:“不急。”

旁人听他拒绝的干脆,正疑惑他是要悔婚不成?

很快又听他解释说:“下月三弟要去往并州,儿臣也要往南边去,短期内恐不得归。只怕此时仓促定下婚期,来日多生变故,免不得要拖延。”

孟雍转念一想,点头道:“说的倒也在理,那便等你与三郎回来了,再作商议罢。”

齐王与崔家的事便也过去,无人再提了。

酒过三巡,宴饮结束,宫人前来撤走食盘,竺影也起身请辞:“殿下要与诸位大臣作诗,陛下还等着您先呈诗呢,请容小人先行退去。”

孟闻自然没有留她,只是叮嘱她道:“宴上人多眼杂,别惹是生非。”

不远处支起了帷帐,摆上书案与墨宝。

宾客三三两两移步过去,清风撩拨的纱帐间,有人提笔作诗,有人因诗作画。

竺影离去时,瞥了一眼帐中提笔的齐王,轻执一端衣角,蘸墨转瞬落下三两行。目光仅在青年昳艳的眉目上停留半刻,又匆匆收回。

她匆匆走远,喧闹声也远了。

迎面而来的风是暖和的,春将至了。

等到春归时,粱宫的春台之上应是一片绿意,在这高台上可以望见宫中最盎然的春景。

可眼下何处不萧瑟?何处见春华?

那些位高权重者还沉醉在弦歌酒宴里,借笔墨歌颂圣治,做着虚无缥缈的梦。

只有一个宫人独步春台上,冷眼观繁华。

巍峨宫城如同浸在陈年的醪醴当中,有人嫌它污浊,却也有人为此酣醉。

竺影在此处待了许久,迎着高处的冷风,才稍稍清醒些许。

蓦然回首,见有人正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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