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浇不灭逼仄小巷内升腾的热气。
鲜血淌过青石板,和路上那些缤纷的花瓣汇聚在一起,像蛇吐出信子,又像是一味致命的药引。
楚服就站在那血色小溪的尽头,像是刚刚结束了捕猎的一条蛇,感觉自己的眼前昏花一片,像是雾也像是烟。
小姐所说的江南烟雨,就是这样暴雨倾盆的天气吗?
她摇了摇头,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低头看到满手的鲜血。
————
陈阿娇前脚回到了长公主府,后脚果然下起了暴雨,洗刷着京城每个逼仄窄巷的脏污。
今年春季来得实在太猛烈了,像是有什么恨不得立刻破土而出。花圃已经冒了绿油油的尖,像是小孩子缺了牙巴的嘴。
急着说话。
楚服洗了澡,把身上沾着的血腥味全都洗刷了个干净,又换上熏得香喷喷的衣服,才散着湿发走出来,和她并排站在檐下等雨停。
“你这样要得风寒的。”
“不会。”楚服摇头。
湿漉漉的长发把楚服浑身外放的锋芒冲散。
如果说平日里像放浪不羁的写意,能看清没有梳剪的笔锋上的刺。
那现在就是柔软笔锋画出的一幅未干的工笔画,整个人都被渲染得温吞起来。
楚服蹲下身,伸出刚刚沾过热血的手指,和一只避雨的喜鹊聊天。
一人一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鸟语花香,聊得有来有回。
“它告诉你什么了?”
“哦,”楚服一本正经,“她说烤乳燕味道应该还不错。”
陈阿娇:“?”
楚服举着喜鹊转过身来,试图解释自己的冷笑话:“它是喜鹊。”
陈阿娇被气笑了:“我说真的!”
“她说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去京郊挖野菜……听说现在荠菜已经长出来了,正是鲜嫩的好时候,可以挖回来包饺子吃。”
“......?”
陈阿娇面露菜色,满脸写着,你看我像不像野菜饺子。
喜鹊跟着楚服一起歪头打量她,一双绿豆似得小眼睛眨巴眨巴,跳到地上去了。
一低头,才看见楚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只破碗,装着谷糠和粟米,那喜鹊就是来找食吃得。
雨水从房檐上倾斜而下,而檐下的两人一鸟浑身干燥。
我和童昇一样,不过就是长公主府檐下,暂受庇护的一只鸟儿,只能享受片刻的温存。
不能贪图更多,也不能和阿娇靠得再近一点。
“你就不好奇我今天在宫里都做了什么吗?”
“我一个舞枪弄棒的粗人,只能帮小姐扫清一些虫豸,不能帮助小姐谋划未来。”
楚服抬起手来,那把小小的藏剑簪从她的袖口中滑出,簪尖的白玉像是她献给阿娇的一朵白花。
“好吧,也就是在东宫吃了顿饭,听了场吵架而已,”陈阿娇把簪子重新推回她的袖口,“知道你不想听了,那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说说吧,今天在暗处观察我们的,是什么人?”
楚服的目光短暂的闪烁了几下:“他自称是游行一方的侠客,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自己的‘伯乐’杀我。”
“没跟你说自己的主子?”
“没有。”
“侠客不是都说说自己有高远的追求的吗?原来也有生来就是为了杀人的?”
“是啊,他们把刺杀的目标定为我们是什么意思呢?”楚服对着陈阿娇微微欠身,臣服在她的眼前,“但是我最起码帮他做了一件事情,不是吗?抛头颅洒热血,这两样我都帮他做到了。小姐,我们做得很对。任何威胁到你的人,都该死。”
明明是杀了人,可她语气那么漫不经心。
她们同时想到:我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想法,她会害怕吗?还是觉得恶心、恐惧、难以接近呢?
可谁也没有说出口。
最后,楚服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我帮了他,他应该感谢我们。”
陈阿娇看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前落下来一只散发着热气和血腥味的手掌。
“小姐,别这样看着我,”
楚服的叹气近在咫尺。
“您以为我不知道您今天做了什么吗?坑害储君,挑拨离间,争取后位,还有‘金屋藏娇’?我全都知道。我也在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我的主人。”
“可是您这样看着我,要我怎么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主子,送到长秋宫的龙床上去?”
“然后我在后宫,继续受您的恩惠,当您的玩意儿吗?求您别再折磨我了。”
陈阿娇的眼睛乖乖在她的掌心下合拢着,努力想象着现在楚服的神情,心里居然隐秘地生出几分兴奋。
你不顾一切的偏执,是因为在爱我吗?
“可你明明自己也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
楚服的气息从耳边转移到阿娇的脸上,再慢慢游移到鼻尖,轻轻相触。
她感觉到女孩的眼皮在疯狂颤抖着,像一对蝴蝶一样挠着自己的掌心,甚至于她的眼睛里好像泛起一点潮湿,黏腻地粘在掌心。
“可是小姐,我受着您的豢养,明明要把你送到后位上,却还妄图把您拉入深渊,是我罪该万死……别哭。”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像是要把眼前人也全都拆吃入腹,却小心翼翼地,不让陈阿娇从动作里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那么温柔。
拉入深渊吗?
陈阿娇舔了舔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像是在等待一个亲吻。
“我是个从泥里爬出来的人,我见过的肮脏东西数不胜数,我的心,远比皇宫里的人还要……”她的语气停顿了一瞬间,末了终于搜寻到一个合适的词语,“下流。”
楚服说完,低下头,在自己的手背上印下一个亲吻。
陈阿娇缓缓咬住了自己的唇瓣,留下来一个不算轻的齿痕。
“您最好别放任我继续,别引诱我,别害怕我。”
“哦,”陈阿娇握住她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腕,拉到脸侧,轻轻蹭了两下,像是只挠痒痒的猫,“这就没了吗?这几句就是你全部的呈堂证供了吗?”
楚服这才看清女孩根本就没哭。
那分明因为是兴奋过头而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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