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宿爷爷的生日宴,本来以老爷子的名望,多少豪门名流前来祝寿都不为过。然而,因为独子儿媳亡故,宿老爷子此后几年再也没有过寿的心情,他准备那天只邀请几位亲朋好友,不为祝寿,只为团圆。
宿老爷子邀请,叶家自然是一家人都要前去,不过,这个一家人里是不包括叶蜚声的。
别说叶仕国和卢美君不想让她出现在人前,单是叶曲棠,听到叶蜚声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让她住在家里,已经是宽容大度,更别说还把她带去宿家。
那是叶蜚声来到叶家的第二年,那时她七岁。
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家里被大多数人忽略,以及被叶曲棠经常性的找麻烦。
被勒令不准去宿家,叶蜚声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有几分欢喜,家里没有大人在,她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玩泥巴。
去宿家的前几天,叶曲棠总是凑到她面前炫耀,话里话外都是“我们所有人都去玩,就不带你一个,你根本就不是叶家人”的得意,然而不管她怎么炫耀,叶蜚声都不为所动,既没有开口求她把自己带上,也没有大哭大闹喊着不公平。
见叶蜚声没有表现出自己想要的反应,叶曲棠一下生气,抓起叶蜚声正在写的作业本就撕了个粉碎。
刚要写完的作业被撕碎,叶蜚声终于抬起头,怒气冲冲的瞪着叶曲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曲棠看到她通红愤怒的表情,完全没有害怕的神色,相反更加兴奋,拿着那本撕碎的作业在她面前晃啊晃,直到叶曲棠留下眼泪,才一脸愉快的离开。
然而,叶家不想带叶蜚声去宿家,宿家却特地派人过来邀请了。
原来宿老爷子当这是一场家宴,不单自己邀请客人,也让宿时信邀请自己的朋友,当然,为了不厚此薄彼,宿之苦也被赋予了这项权利。
宿之苦邀请的便是叶蜚声。
听见叶蜚声也要去宿家的那天,叶曲棠把叶蜚声房间里的被子床单和衣服全部扔到了水池里,等叶蜚声捞上来的时候,床单被子和衣服无一幸免,全部湿透。
对于叶曲棠的行为,叶仕国只不轻不重的批评了几句,卢美君更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让佣人从准备要扔的旧被子里留下一床,至于衣服,等叶曲棠哪天有不要的,再给叶蜚声。
所以去宿家那天,叶曲棠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和漂亮的小皮鞋,叶蜚声只能穿一条洗旧的背带裤,和鞋底开裂一半的凉鞋。
到了宿家,叶蜚声跟在一堆大人身后,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看着叶曲棠送上礼物,又唱又跳,说很多很多的好听话,逗得宿老爷子合不拢嘴,叶曲淮则是翻了几个跟斗,耍了一段猴戏,同样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她还看见了宿时信,宿时信既没有又唱又跳,也没有耍猴戏,而是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恭敬的站在那里,说了声“爷爷生日快乐”,然后送上了一个蓝色盒子。
老爷子接过那只蓝色盒子,打开看了眼,他收起了笑,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只点了点头,但叶蜚声却觉得他比刚才听叶曲棠说好听话,看叶曲淮耍猴戏更高兴。
旁边的人在说着什么“老爷子有福气,孙子专门拿了个竞赛奖杯给你庆祝生日”、“这是特等奖,全国只有一个,晟远集团后继有人”云云,叶蜚声没有仔细听,她也没兴趣听。
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宿之苦。
宿之苦站在宿时信身后,他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但因为低着头,躬着背,远不如宿时信穿得好看。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叶蜚声才不在乎。
叶蜚声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喊宿之苦的名字,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敢喊出口。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睛紧紧盯着宿之苦,在心里呐喊,“阿之,阿之,你抬头看我,快看我”。她企图用这种方式吸引宿之苦的注意力,可低着头的宿之苦接收不到她的心声,只是站在那里,充当不美观的背景板。
叶蜚声着急起来,她摇了摇头,宿之苦没动;她踢了踢腿,宿之苦没反应;她跳起来蹦了蹦,宿之苦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可也只是低声和宿爷爷说话,没有朝她看过来一眼……
叶蜚声泄了气,等了半天,终于决定张大嘴,无声的喊出“阿之”,嘴巴张成弧形,还没画出一个完整的圆,宿时信却突然看了过来。
叶蜚声的“阿”字中道折戟,她半张着嘴,和宿时信遥遥对视。
已经十二岁的少年,眼神很淡,也很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叶蜚声,像是在看一道透明的空气。
他看过来的时间很短暂,不到两秒钟就调转视线,但叶蜚声却无端觉得害怕。
叶曲棠总是欺负她,可在宿时信面前,总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叶曲淮和宿时信称兄道弟,可其实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听宿时信的。家里的佣人们提起宿家的少爷,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语气。叶仕国和卢美君嘴上总是叫着“时信,时信”,可叶蜚声能感觉到他们对宿时信的态度,并不像是对待一般的小孩子。
所以虽然没有人特地跟她说,叶蜚声也知道,宿时信是她惹不起的人,最好离这个人要多远有多远。
因为宿时信这一眼,叶蜚声之后都安安静静,不敢尝试叫宿之苦的名字,也不敢再做出多余的动作。直到宿之苦来找她,她才从那种害怕的情绪里脱离开。
两人躲在后花园的角落里。
“吃蛋糕,巧克力味道的。”宿之苦把手里的蛋糕递过来。
叶蜚声看着面前黑褐色的三角形蛋糕,上面撒了好多巧克力碎,她张嘴啃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香味浸满口腔,满足的眯起眼笑,“真好吃。”
宿之苦见她喜欢,就把整个蛋糕都给了她,“那你把它全部吃光吧。”
叶蜚声疑惑,“那你不吃吗?”
宿之苦摇摇头,“我不吃。”
“为什么不吃?”叶蜚声问他。
刚才宴会上有个五层大蛋糕,唱完生日歌后,大家就把蛋糕切开分了,叶蜚声特地观察了一下,所有的小朋友都有蛋糕,不过她没有,因为她的蛋糕被叶曲棠抢走了。
叶曲棠把抢过去的蛋糕没有吃,而是扔进了垃圾桶。
叶蜚声还以为今天吃不上蛋糕了,结果宿之苦给她留了一块,蛋糕好好吃,她不明白,这么好吃的蛋糕,宿之苦竟然不吃。
叶蜚声把蛋糕递到宿之苦面前,“你咬一口,可好吃了。”
宿之苦转开脸,把蛋糕推回给她,“你吃吧,我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
宿之苦沉默了半天,然后说:“我妈妈不让我吃。”
“赵阿姨为什么不让你吃蛋糕?”叶蜚声想起每次见到赵唯春和善的笑容,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让宿之苦吃蛋糕。
“我妈说,我哥哥不喜欢吃蛋糕,所以我也不能吃。”宿之苦没有表情的说道。
其实赵唯春的原话是:“你哥哥的爸爸妈妈是在他生日那天去世的,以后你别在他面前提生日,也别提什么生日蛋糕,他不喜欢。”
但七岁的宿之苦理解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赵唯春说宿时信不喜欢,所以他也不能喜欢。
赵唯春把他带进了这个家,却事事以宿时信为先,好像忘记了,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听到宿之苦的话,叶蜚声端着蛋糕,愣住了。
“你为什么要叫他哥哥啊?”
她当然知道宿之苦说的“哥哥”是指宿时信,可他们两个聊天的时候,宿之苦从来不会叫宿时信哥哥,他们总是叫那三个人的名字。
叶曲棠,叶曲淮,宿时信。
宿之苦抠了抠手指,答道:“我叫哥哥的名字,被我妈妈听到了,她打我了,让我以后不准叫哥哥的名字,必须要叫哥哥。”
叶蜚声听到这个回答,再次呆住了。
叫一声他的名字,就要挨打吗?
宿之苦又烦恼道:“可我叫他哥哥,他也不理我啊。”
不是不理,宿时信根本是把宿之苦和赵唯春当做空气,不管这两人跟他说再多话,他连停一步的欲望都没有。
叶蜚声当然能够体会到宿之苦的心情,因为他们同病相怜。不过宿之苦的境况比自己要好一点,因为至少,宿之苦在这个家还有妈妈可以依赖。
手里的巧克力蛋糕瞬间不香了,叶蜚声咬了一口,只觉得巧克力味好苦。
“时信哥,这里可以吗?”叶曲棠兴奋大喊道。
喊声过后,又是一大群小朋友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叶蜚声和宿之苦齐齐顿住,两人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的偷偷朝外面看。
外面是以宿时信为首的七八个小孩,叶曲棠和叶曲淮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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