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莲一出漪澜殿，便沉着脸一路快步返回雅容宫。明月早已在廊下等候，见她神色阴沉，忙迎上前来，轻声唤道：“姑娘？”
李青莲没有立刻说话，只径直走进殿内，坐在榻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压得极低：“她早就算好了。”
明月垂眸站在她一侧，声音温缓：“是宋姑娘……不肯？”
“不是她不肯。”李青莲咬字极轻，却隐着寒意，“她压根就不打算让我动人。”
“她说太后亲口交代只换主事，不动人手，你说，我还能如何？”
明月一怔，片刻后低声道：“太后若真有此言……那她确实没有错。”
“她当然没错。”李青莲冷笑一声，“她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将她的人留在我账房，若我不管，那是我失职，若我强硬换人，就成了违命僭越。”
明月看着她的眼色渐冷，不禁担忧：“那接下来怎么办？”
李青莲沉默了片刻，忽然冷声道：“她不让我动人，我偏要用我自己的人。”
明月一怔，还未开口，便听她低声吩咐：“你明天去……”
话至一半，李青莲却忽然停住了，垂在膝头的指节也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抚着自己的心情，缓缓抬眸幽幽道：“算了……不急。”
“太后亲口吩咐，只换主事不动人手，我若执意调人，反成僭越。”
明月眉心微蹙：“那姑娘眼下……”
李青莲眼神一冷，淡淡一笑道：“先让他们闹吧……反正也闹不了几天了”
第二日清晨
晨光未亮，账房内已灯火微明。几名抄写内侍早早进了屋子，埋头在案前翻检卷宗，却无人出声，整个屋内静得只剩下纸笔摩挲的细响。
李青莲着一身淡青色常服，自雅容宫启程而来，脚步一如既往地从容稳健。
她唇角轻勾，笑意不达眼底，稳步走入。
“林总头可在？”她语调平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满屋之人听清。
一片沉默中，一个稳重沉厚的声音才从后堂传来：“李姑娘……来的时候有些晚呀，这才第二日？就…”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纷纷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道
“难不成是昨日的事让姑娘……”
李青莲抬眼看向他，语气不疾不徐道：“昨日是青莲僭越……还请总头多多包涵”
林总头呵了一声笑，手中翻着卷宗却并未起身，像是随意应了句：“李姑娘客气了，咱们不过是做些粗活，哪里敢让您担个僭越的名头。”
他说得谦卑，实则满是敷衍，一字一句都带着看似恭敬、实则不以为意的凉薄。
李青莲面色有些发冷，但语气依旧柔和道：“林总头既是账房总头，又是老人，底下人多半听你的话。账房诸事繁杂，我新来乍到，还请总头多多提点。”
林总头闻言终于抬起眼，慢条斯理地将手中账册合起，慢悠悠起身行了个极浅的礼：“姑娘言重了，提点不敢当，规矩摆在那里，咱们只是按章做事。”
说罢他抬手一挥，身后几个小内侍立刻将一叠账册卷宗搬了出来，放在李青莲面前的案上。
“这些是昨日未清的采买明细，还有上旬预算未核销的回执。姑娘既接了这差事，得空细细过一遍才是。”
李青莲扫了一眼，只见那些账册东拼西凑，错页混乱……。
她面上未显，目光却已微微一沉。
“林总头，这些，昨日不是我不是已经审过了吗？”她淡声问道。
林总头轻咳一声，神色恭敬却滴水不漏：“姑娘说的是，昨日是过了一遍……可咱们账房历来规矩，凡新主接事，账册都得新审新核”
“哪怕昨日审过，今儿也得按例走一遍程序，才算数。小人不敢坏了旧章程，回头叫人拿我们话柄。”
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仿佛确实在为她着想，实则将她昨天的辛苦直接作废。
李青莲听罢，指尖轻敲案几，目光淡淡扫过林总头，未言语。
屋内一时沉寂，只余外头传来的鸟鸣声清清浅浅，仿佛也添了几分凉意。
李青莲垂眸，缓缓翻了翻那叠混乱的账册，指腹停在一页错位的数字上，似笑非笑地道：“这上旬预算，是宫外采购部分吧？昨日我记得，最下页少了一张回执，今日倒是补上了？”
林总头一怔，笑容却未断：“姑娘记性真好，我昨天晚上，又从采办处催了一回，那张回执也是今早才补交的，算是凑巧了。”
“哦？”李青莲轻轻合上账册，视线落在他脸上，语气仍旧平静，“既然是今早新补的，那昨日我所过之账，与今日日册内容不全一致，这一遍…确是得重审了。”
林总头眼中掠过一抹迟疑，随即笑着点头：“姑娘说得极是。”
李青莲却未笑，语气忽而一转，低缓却不容置疑：“可若明日，又有新回执、漏采买、旧账未归，那我岂不是日日重头？林总头觉得，主事之责，是查账，还是陪账？”
话一落，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低头抄写的内侍不禁微微屏息，笔尖都仿佛在一瞬间顿住。
林总头脸上仍挂着笑，语气却慢了几拍：“姑娘说笑了……哪有那样的事，咱们自然不会拖着姑娘白费功夫……”
李青莲轻轻一笑，不急着应话，只随手将那堆账册翻了几页，指腹拂过纸面边角，不咸不淡地道：
“总头说得也有理，我不熟账房规矩，凡事只能按着章程来。”
她话锋一顿，慢慢又合上那册子，语气仍旧懒淡，却一句一刀：
“只是这么大一摞账，每一页都要我亲自过目、逐项比对……若日日如此，只怕账没出错，人先出错。”
这话既不是埋怨，也不似抱怨，像是随口一声感慨。
林总头尚未出声，她又补上一句，温温和和：
“下头内侍更是要，抄录誊写，还要拿来细核对的，怕是更难……这账房，以往是不是也总这般忙吧？”
林总头下意识回道：“春初采买本就杂，而且初春人手本就不够使…总务更不会……”
话才刚出口一半，他整个人微微一顿，眼神骤然凝住。
一股极细微的懊悔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而李青莲却不动声色，只笑着“哦”了一声，像是真才听懂般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啊！”
“若总头不嫌我多事，不如明日起，调明月来账房，协我整理卷宗。她识字抄笔都细，虽不及内侍通行规矩，但总算能解些杂务——也好分您几分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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