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铸造车间内灼人的空气熔成了一股粘稠的流体,缓慢得令人窒息。
冲天炉的咆哮已经止息,只剩下炉膛深处暗红的余烬,仍在沉重地呼吸。
那座刚刚被灌注了滚烫希望与疯狂赌注的砂型,静静地躺在焦黑的土地上,像一口朴实无华的棺椁,里面安葬着红星厂的过去,也孕育着一个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
所有人都成了这口棺椁的守墓人。
工人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他们粗重的喘息被刻意压抑,生怕惊扰了那块正在冷却的金属中正在发生的、神秘而伟大的蜕变。
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流下,在炙热的地面上蒸腾起转瞬即逝的白雾。
他们的目光,汇聚成一股沉甸甸的洪流,死死地压在那方寸之地。
孙长海站在离砂型最近的地方,他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即将断裂却绝不弯折的老枪。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周围的热浪和寂静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砂型上逐渐消失的水汽,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狂澜。
他赌上了一生的声名,赌上了他作为一名匠人最后的尊严。
成,或败,皆在此一举。
与他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路承舟的平静。
他站在孙长海的身侧,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一位严谨的科学家在等待实验数据最终的生成。
他手中的光学高温计已经被妥善收好,那张写满数据的配方纸也被他折叠起来,放回了口袋。
理论的推演已经结束,现在,是等待现实给出裁决的时刻。
他的镇定,像一颗定海神针,无形中稳住了周围所有人的心。
“噼……啪……”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新笋破土般的脆响,从砂型内部传来。
这声音,像一记无形的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孙长海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听懂了这声音。
这不是普通铸铁冷却时那种沉闷而暗哑的收缩声,这声音更清脆、更致密,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韧性与活力。
这是好兆头。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浊气,那口气息滚烫,仿佛也带着铁水的味道。
他转过头,与路承舟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路承舟微微颔首,眼神中传递出肯定的信息。
孙长海不再犹豫。
他从身旁的工具架上,拿起了一把沉重的八角锤。
他没有让任何徒弟代劳,而是亲自走上前去。
整个车间的目光,都跟随着他沉稳的脚步。
他走到砂型前,高高举起了铁锤。
那条因为常年挥舞工具而显得格外粗壮的手臂,在昏暗的灯光下绷紧如铁。
然后,他挥锤砸下!
“哐!”
一声巨响,清脆而决绝。
滚烫的砂土四散飞溅,露出了里面那块依旧散发着惊人热量的方形金属试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探出了头,伸长了脖子,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那是一块怎样的铸铁?
它的表面,不再是传统灰口铸铁那种粗糙、暗淡、布满砂眼的模样。
在飞扬的尘土与热浪之中,它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腻质感,通体泛着一层均匀而深邃的青黑色光泽。
在灯光的映照下,甚至能看到其表面细密如绸缎般的金属结晶纹理。
它不像一块生硬的铸铁,反倒像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精心打磨的墨玉。
“这……这是我们厂里出来的东西?”
李铁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又使劲地揉了揉。
周围的工人们,也都发出了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他们一辈子都在和铸铁打交道,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铸铁。
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孙长海的呼吸,在看到试块真容的那一刻,几乎停滞了。
他丢下铁锤,不顾那依旧惊人的高温,蹲下身,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如同触摸稀世珍宝般,拂过试块的表面。
光滑、致密、毫无瑕疵。
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回工具架,这一次,他拿起的是一把小号的手锤。
他再次回到试块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孙师傅要“听铁”了。
这是老匠人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检验手段。
孙长海举起小锤,用一种极具韵律感的力道,轻轻敲击在试块的棱角上。
“铛”一声清越悠扬的鸣响,骤然在车间里回荡开来。
那声音,不再是普通铸铁沉闷短促的“梆梆”声,而是如同钟磬相击,尾音绵长,清澈透亮,仿佛拥有灵魂。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声前所未闻的鸣响,狠狠地颤了一下。
孙长海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保持着敲击的姿势,仿佛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
只有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正一点点地、不可遏制地泛起红光,迅速被一层湿润的水汽所笼罩。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听老师傅讲过的那些传说。
说真正顶级的合金,敲之有金玉之声,其内部分子结构紧密无暇,声音才能传之久远。
他曾以为,那不过是匠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神物……”
他的嘴唇哆嗦着,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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