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的声音在死寂的车间里回响,带着一种宣判终结的快意。
水压机。
那台五十吨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尊钢铁巨兽,沉默地蹲踞在车间一角。
它粗壮的液压杆,厚重的承压板,无不散发着冰冷而残酷的气息。
那是纯粹力量的化身,是工业时代最简单、最粗暴的裁决者。
在它面前,任何巧言令色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台巨兽,又惊惧地转回到路承舟和他面前那块孤零零的试块上。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击中了在场每一个工人的心脏。
他们见过那台水压机发威的模样。
无论是多么坚硬的钢锭,还是结构复杂的铸件,只要被它盯上,最终的下场都只有一个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断裂、粉碎,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铁。
王德发这一招,太毒,也太绝了。
他根本不屑于在技术细节上与你争辩,他要用最原始、最无可辩驳的暴力,当着全厂的面,将你创造的奇迹,连同你的尊严,一并压成齑粉。
这不是技术验证,这是公开处刑。
孙长海的脸瞬间血色尽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绝望而扭曲。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胸膛剧烈起伏,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困兽般的咆哮:“王德发!你敢!”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想要用自己苍老的身躯去扞卫那块凝聚了他毕生荣耀的结晶。
然而,一只手,一只平静而有力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路承舟。
“孙师傅,别激动。”
路承舟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孙长海心头的狂躁。
他甚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王德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起一丝波澜。
他看着王德发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狰狞笑意,看着于振海等人幸灾乐祸的嘴脸,看着周围工人们同情而又无力的眼神。
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嘴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苦笑,更不是认输,而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冰冷的笑意。
“好啊。”
他开口了,只说了简简单单两个字。
这两个字,让正准备欣赏他崩溃丑态的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周围所有等着看好戏的科室领导,也全都愣住了。
他……
同意了?
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这场必输无疑的处刑?
路承舟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错愕,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那块青黑色的试块,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王厂长说得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既然大家对这块材料的性能有疑虑,那就测一测。”
他的语气从容不迫,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视着技术科总工于振海。
“于总工刚才说,材料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我非常赞同。科学实验,最讲究的就是对比。如果只有一个实验品,得出的数据是孤立的,缺乏说服力。”
于振海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你想说什么?”
路承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锋利的锋芒。
“我的意思是,为了让这次‘公开测试’更具科学性、更有说服力,我们应该设立一个对照组。”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车间另一头堆放的成品铸件区,“就用我们厂里目前生产柴油机缸体所使用的,经过了于总工您和质检科层层把关的‘合格’铸铁,也取一块同样尺寸的试样,放到水压机下面,跟我这块‘废铁’,一起测。”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炸雷,让整个车间瞬间炸开了锅!
疯了!
这个年轻人绝对是疯了!
他不仅接受了这场必死的审判,竟然还要拉着厂里最权威的“合格产品”一起陪葬!
王德发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路承舟,第一次从这个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让他感到心悸的东西。
那不是初生牛犊的鲁莽,而是一种运筹帷幄、请君入瓮的绝对自信!
“你……”
刘建军跳了出来,指着路承舟的鼻子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质疑我们整个红星厂的技术标准!”
“我没有质疑。”
路承舟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我只是在追求科学的严谨性。怎么?难道刘科长、于总工,你们对自己亲手把关的‘合格产品’,没有信心吗?”
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军。
是啊,你凭什么不比?
你不敢比,是不是就说明你心虚?
说明你们所谓的“合格品”,其实连一块“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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