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气一直很怪,上星期还冷得像冬天,这几天又热得似酷夏,昨晚突然下起雷阵雨,电闪雷鸣,今天又开始刮风,一直刮到晚上。
自从上次教师会议后,我和班上的几位老师相互间极力和平相处着,惟有杜冰对我的态度还是阴一天阳一天,我知道她是个不会作伪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因此明白曼达在背后对我的污蔑从未停止过,可是只要大家能够相安无事维持表面上的尊重,我心里的气也渐渐平了,打算翻过旧页,也竭力改进大家对我提出的意见,当然这样事无巨细努力做到完美自然比以前要累很多。
星期四又是教师会议,大家讨论的重点落在包括琪琪在内年龄较小的三个孩子身上,为了表示对班级事务的积极参与,我见缝插针地表达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说:“我觉得这三个孩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不遵守纪律时都是以一种很无辜(innocent)的方式,所以我经常要重复对他们的指令。”
我本意是想和南希探讨一下像这种年纪太小对规则还不理解的孩子,是否应该用一些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方式,甚至不强求他们一定要遵守规则,谁知南希还未听我把话说完就打断我:“彦岚,如果孩子不听你的,不要重复指令。”
卡伦忍不住在旁边插了一句:“她不是说不听她的(not listen),而是说无辜(innocent)。”
经卡伦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耳朵有些重听的南希把我的话听错了,可南希听到卡伦的话还是按照原有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我立即明白自己在南希心目中的刻板印象还是没变,仍然只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菜鸟兼职老师。
下午是一年一度与家长的联谊活动,几位老师连续几天利用空闲时间准备了许多小食,包括香蕉蛋糕、星星形状的糖霜饼干、肉桂面包球和薯饼,不得不说她们在这方面还是很能干的,我称赞了香蕉蛋糕和星星饼干,嘉娜很高兴地告诉我蛋糕是她做的,饼干是卡伦做的。
活动快结束时杜冰和曼达开始收拾桌上的食物,我也赶紧找活干,收拾杯盘擦桌子扫地,其实我是个看见别人做事自己闲着会不好意思的人,这些都是平常一定会帮忙的事,可是现在却尤其要刻意卖力地做,只怕稍有懈怠就被解读为不合群、不帮忙、没眼力见,被人时刻猜忌挑剔,做人也真是累!
打扫完卫生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五分钟,我向所有老师说再见,三人小组这时正聚在教室一角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杜冰和曼达理都没理我,卡伦背对着我说了声再见,站在我旁边的嘉娜似乎觉得其他人有些过分,特意笑着郑重和我道别。
家长像往年一样例行送给每位老师一张支票和一份小礼物作为答谢,我知道自己算是占了其他老师的便宜,没帮忙做点心又只上大半天班,拿谢礼时却和其他老师一样,于是暗暗决定从明天开始以全新的面貌和一颗不带负累的心投入工作。
然而第二天却成了继与曼达爆发冲突之后我过得最艰难的一天,特别多孩子不是尿裤子就是拉裤子,从午睡后我就一直在厕所里给他们换裤子,下午在操场上带二十分钟需要上一次厕所的扎克和另一个孩子去用学前班的厕所,刚弄好其他老师又把一个孩子送来,再弄好扎克又回来了,对我说自己刚刚尿了裤子。
我不禁有些发愁,扎克几分钟前才上过厕所什么也没尿出来,现在却尿在裤子里,不仅穿在外面的雪裤湿透,连鞋子也湿了。我只得带他上楼去换,在学校多余的一些童鞋里翻找,连试两双都小了,最后只好给他穿了一双女孩的单皮鞋。
如此一折腾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第一组孩子也应该快回教室了,扎克原本就怕冷,现在又没了雪裤穿着单鞋,我怕他出去会冻着,就想索性等第一组进来把扎克交给第一组的老师,我再去带我的第二组孩子进来。
领着扎克回教室放好脏衣服,经过楼门口时正看见卡伦带着一队孩子回来,我一边对扎克说“太好了,第一组回来了”,一边问卡伦:“可不可以把扎克留给你,我去带第二组孩子?”
没想到卡伦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直接拒绝道:“我的孩子太多了,没办法带扎克。”
我笑着向卡伦解释:“扎克没有雪裤,外面太冷了,如果你的孩子太多我可以帮你带走两个。”
可是卡伦立刻对我说:“他没事,你把他带出去!”
我莫名其妙地在卡伦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扎克再次来到操场上,心想卡伦可能见我带扎克上厕所久久不回,以为我在故意磨洋工,肚子里对我有意见——这些老师在教师会议上说得一本正经,让我需要帮助的时候要说出来,我现在倒是需要帮助,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孩子,结果还不是两句话就把我给顶回来了?
到了操场上我又赶紧陪着笑向曼达解释:“抱歉,扎克的雪裤和鞋子都尿湿了,我给他连试两双学校的鞋都不合适,最后只好找了双女孩鞋给他穿上,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曼达满脸堆笑地说:“没关系。”
我开始召集自己组的孩子准备进去,这时曼达过来对我说:“卡伦已经带了一多半孩子回去,剩下的孩子一起进去就行了。”
我担忧地说:“问题是扎克没有雪裤不能在外面多待。”
曼达道:“你也可以先带扎克回去帮卡伦,反正我怎么样都行。”
我犹豫了一下,问其他孩子还有谁着急回去,带了一个女孩和扎克一起先走了。
一边往回走我一边想,刚才卡伦完全可以告诉我她们已经分成了两组,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跟我说,一副任由我自生自灭的架势,根本没把我当成团队的一员,平时她对曼达和杜冰可完全不是这样,可见上次的那件事根本没有过去,她心里其实一直对我是怀着戒备和敌意的。
回去时卡伦正在教室门口给孩子换衣服,我又连忙陪着笑脸向她解释:“曼达说剩下的孩子她一个人就可以,所以我先回来帮你。”
卡伦板着脸没说话,我积极地帮孩子换衣服,又主动带所有孩子去上厕所,她便老实不客气地回了教室。
不一会儿曼达带着剩下的孩子进来,我又连忙笑着让曼达把换好衣服的孩子直接送来厕所,言下之意因为我耽误了所有人的时间,这算是我竭力所做的弥补,她便满脸堆笑地谢了我,也回了教室。
厕所里一下子聚集了许多孩子,乱哄哄闹嘈嘈的,汤姆站在便池前被我催促了半天却只顾和其他孩子说笑,过了一会儿对我说尿不出来,我于是打发他回教室,好不容易大部分孩子陆续离开,我刚松了口气,汤姆却又被从教室里送回来,原来是拉□□了。
我已经给孩子换了一下午的裤子,此时已是精疲力竭,短短半天之内却两次遇到小孩在厕所里尿不出来、刚离开厕所就拉/尿了一裤子的事,真不知道自己平时对他们是否太慈祥了。
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再给汤姆擦屎换裤子,对他说:“你刚才在厕所不应该只顾着和其他孩子说笑,厕所是上厕所的地方,不是说笑玩闹的地方。”
可是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每天午睡后卡伦要求我把第一组孩子留在厕所二十分钟左右,我只好让他们玩玩具读故事,他们可不是潜移默化中把厕所当成了玩乐的地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一直自卑内向的扎克被妈妈领着经过厕所门口时居然破天荒地笑着跑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这可是他从来都不曾做的,我也笑着回抱他,把这当成我幸苦了一下午的小小报偿。
忙到五点半才回到教室,又把教室里的所有杂活都干了,兢兢业业地把卡伦伺候好,下班时总算换来她不那么臭的脸。
可是离开学校后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憋屈——下午是其他老师接二连三把孩子往厕所里送我才会耽搁太久无法脱身,扎克刚离开厕所又尿裤子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带扎克去换裤子她们也是知道的,可是不但没有一个人来帮我,还一副全是我的错的模样,我累得半死还不得不满脸陪笑地努力证明自己没有偷懒,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圣诞节的前三天我几乎一直沉浸在非常糟糕的情绪里,身体上也很疲劳,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仿佛得了抑郁症,感受不到一点过节的喜悦,对整个世界都感到厌倦。我想走出这种不良的情绪,可是越想尽快忘记那些人,放下对她们的厌恶和恐惧,就越是找不到出口。
我的抑郁和恐惧来源于班上几个老师合伙对我的孤立和穿小鞋,来源于她们绝对的话语权和上司的偏颇,来源于一个外国人在异国他乡的无力感,更来源于,我对自己的怀疑,对信念的动摇,我怕自己不好,是自己的问题,我担心老天爷都不站在我这边,于是总是尝试换位思考,硬要把宵小想象成好人而把自己想象成坏人,我的世界观因此颠倒错乱,令我痛苦不堪。
我们很多人从小被严格的要求塑造成了讨好型人格,总是极度在乎别人的看法,害怕被人误解、让人不满,一切总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其实被人误解又怎样?让人不满又怎样,这世上没有人可能让所有人在所有时间都满意,他们不满又怎样?让他们去死好了!
想通这些,便如狂风吹散了阴霾,心情好多了。
圣诞节后强打起精神回学校继续上班,却因为一件小事内心的天平又一次差点倾覆。
事情缘起于第二天上午全校组织去附近一个农场游玩,我下午上班不参加活动,去年也没觉得怎样,今年新来的大班兼职老师梅里的几句话却令我心动起来,她对我说:“我明天会一起去农场,你去不去?”
我问:“需要征得谁的同意吗?”
她耸耸肩膀:“我只是和班上其他老师说了一下,多个人帮忙总没坏处。”
我觉得能和喜爱的孩子们一起出游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于是找机会凑到卡伦跟前问:“我明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农场吗?”
谁知卡伦竟像看一个大麻烦似的惊恐地瞪着我:“你需要去问行政部门可不可以,比如韦尔和朱丽安。”
我说:“好。”便走开了。
说真的我感觉被深深刺痛了,卡伦的表情让我不小心窥见了她内心对我的排斥和嫌弃,曼达就算给她惹再多麻烦也是她坚实的同盟军,而我却永远是只配被利用的工具人和傻子;另一层令我难受的是全班老师孩子都欢欢喜喜地出游,只有我好像是没有资格多余被剩下的,原本不值一提的东西,却因为唯独没我的份,倒叫人格外介意和难堪起来。
我很后悔突然头脑发热提出这个请求,甚至有些怨梅里为什么要来搅动我原本平静的心,人真是经不起试探,卡伦本来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对我的中立,这回一下子漏了馅,而我一直努力保持的平静和尊严也被打破了,本是无所谓的东西,现在倒像在可怜兮兮地乞讨,无异于自取其辱。
这样的事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去年卡伦和杜冰、曼达剪辑了一段所有孩子的视频在年终活动上放映,我看着觉得很好,想向卡伦拷贝一份作为收藏和对上届孩子的留念,她却用各种谎话对我几番糊弄,就是不给,时间一长我也淡忘了,甚至觉得她除了对孩子脾气大些也算可圈可点,看来我真是个容易健忘的人。
我因为卡伦突然暴露的嫌弃有些心神恍惚,带孩子上厕所时也闷闷地不想说话,后来被一个孩子的一句话给逗乐了,才开心了一点,回教室的路上就打定主意不再询问行政部门去农场的事,就好像嗟来之食,即便勉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倒真成了尴尬又多余的人,还是保持原来的工作节奏,轻松快活,何乐不为?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接送孩子们的校车刚从农场回来,我笑着去外面迎接他们,孩子们见到我便如久别重逢,一个个兴奋地朝我奔过来,卡伦跟在后面冲孩子们大声嚷嚷着阻止他们奔跑,自己却突然当着我的面毫无征兆地整个人向前扑倒,情形十分诡异。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我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立刻上前扶起摔倒的人,但因为是卡伦,我本能地有些抵触与她有肢体上的接触,甚至因为目睹她出丑而感到尴尬,于是只是做出教师培训里遇到孩子摔倒时的标准动作,袖手询问她“你没事吧”,倒是刚刚才被卡伦嚷嚷的那些孩子立刻像一群小鸟似地围过去问长问短。
卡伦一面说“我没事”,一面坚强地站了起来,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
自从圣诞节之后南希想一出是一出地推出了一些新的流程,我感觉工作量和压力都增加了许多,再也找不到之前轻松自如的节奏,起初几天虽觉疲累尚可应付,这个星期班上唯一认真做事的杜冰得肺炎请了病假,许多事更是压到我肩上,近来身体状况本就不好,偏偏孩子们这几天不知何故总是大呼小叫、精神亢奋,尤其难管,我觉得自己快要被熬干耗尽了,累得连家长来接孩子都没力气向他们微笑打招呼。
星期三又是特别衰的一天,午睡时我很不明智地选择在几个不听话的孩子中间坐下,但很快就后悔了,之后几十分钟我都在和他们斗争,这几个孩子今天特别兴奋,按下葫芦浮起瓢,尤其是琪琪,怎么说都不听,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滚去一刻不停,简直像只发情的兔子,弄得我身心俱疲。
春天还没到,今天的气温却异常高,我穿得比平时少了些,教室里的暖气也跟着停了,几个老师怕热把电风扇开到最大一直吹,我很快就不行了,鼻子痒得不得了,然后开始打喷嚏流鼻涕,下午又在操场上吹了一个多小时的风,情况越来越严重。
偏偏下午分到我这组的几个孩子都是难带的,有午睡时让我身心疲惫的琪琪和梅梅,还有任性不听话的克里斯汀和动作奇慢总是拉□□的扎克。琪琪和梅梅延续午睡时的劲头继续不听话,让她们在去操场前收拾好玩具,讲了几遍也不听,梅梅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琪琪则表现得又闷又拗,先是没反应,后来跑开跟我顶“我不想收”,我本来就被过敏性鼻炎弄得头昏脑涨,她这样更令我火大,把她一把抱回散落一地的玩具那里,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闷着头不动,倒好像我在虐待她似的,卡伦恰巧从外面进来,冷眼看着,一副对我的做法不甚赞同的样子。
其他几个孩子这时都穿好了外套在门口等着琪琪,我只好把所有孩子轰回去帮忙整理玩具,等整理好了,我叫一直闷坐在地上的琪琪起来穿外套,她还是不动,我问:“要不要我帮你?”她这才姗姗地起来了。
刚到操场,梅里突然走过来几乎有些气势汹汹地问我:“昨晚的讲座怎么没看见你?”她之前推荐了我一个讲座,以前还常推荐我很远的餐馆,我只好对她说:“昨晚我很累直接回家了。”
因为天气暖和,卡伦让所有孩子在外面玩了很久,我带孩子回教室时已经头昏脑涨浑身无力,不停地打喷嚏,卡伦又离开教室把所有孩子丢给我一个人,偏偏这几天我们班来了一个很不得力的新学生助理,孩子吃完零食需要收拾时他却突然离开,然后再没出现过。
距离下班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我正忙着写日志,卡伦带领孩子做完集体活动,看着乱成一团的餐桌和地面,很不高兴地开始收拾,一边不阴不阳地对一个孩子说:“今天没一个人收拾餐桌。”
我知道她这话是在说给我听,一边忍着奇痒无比的鼻子和不停喷出的喷嚏一边奋笔疾书完成日志,然后起身迅速帮着一起收拾。
平时我总是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条不劳卡伦动一根手指头,今天各种状况身体又不舒服,我实在已经尽力了,她却对我一肚子不满意,临走时我向她道别,她居然理都不理我,反而对一个临时来帮忙什么也不干只知道和孩子玩的轮值老师很客气,我不免感到心寒——人性就是容易欺软怕硬得寸进尺,一张干净的白纸溅上几个墨点必然觉得格外碍眼,若是涂满墨迹反而更容易接受了。
晕晕乎乎地开车回家,在家门口停车时又不慎蹭到后面的铁丝网,崭新的车尾留下了一道擦痕,至此我这倒霉催的一天才算告一段落。
星期四本想趁着开教师会议的时候放松一下,卡伦却临时通知我今天南希不在,她们只是讨论教学计划,让我留在教室不用参加,还让来代班的两个轮值老师中的一个先走。
于是我的噩梦开始了,剩下的一个轮值老师若拉除了看手机和哄睡身边的孩子,其他什么事也不管,许多孩子知道今天班上老师开会,铆足了劲准备“狂欢”,各种离开床铺、聊天、不听话、尿床、要上厕所,搞得我焦头烂额。
洛依和米罗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在我出言制止后抬头看了我一眼,停顿了一秒,然后仿佛没听见似地继续他们的卧谈,直到我把洛依的床搬开才消停;米罗今天一直拼命和附近的人说话,先是洛依后是佐拉然后是扎克,被罚没收玩具都没用,照说不误;梅梅各种作,先是哭着要上厕所,从厕所回来就尿床,我给她清理完床铺把她换到旁边床铺上,她却倒头和刚换了位置的洛依搭上话,我叫她睡回去,她嬉皮笑脸根本不听,我让她自己起来换个地方,她摁着毯子不肯动,我一把把她抱回去,她立即皱着一张脸委屈地哭起来——这些小屁孩,平时都是被哄惯的,不守规矩招致了后果还不肯承担,真是令人头疼,幸好琪琪今天睡着了,否则简直无法想象。
若拉连着哄睡了两个孩子,我却无论坐在哪里都无济于事,反而更加激起身边孩子的精神,越说他们越来劲,越发显得我的无能和气急败坏——经过在幼儿园一年半的锻炼,以为自己已经是老司机了,没想到现在却又彻底被打回曾经面对安卡的噩梦里。
我不禁疑惑,难道是自己平时对孩子太和颜悦色了,以致在他们面前毫无威信?卡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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