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修逸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了两步,都被祁问冬稳稳扶住。
祁问冬半搂着他,带着他往车子方向走,走得又慢又稳,祁修逸不用想都知道,祁问冬这是在迁就着他的速度。
从巷子到车子短短一路,只有不到半分钟的距离。
这半分钟里,祁修逸亲眼看见祁问冬冷静地指挥着其他人,让他们收拾现场,通知相关家族讨要说法,交代管家提前通知家里的医生……各种事情,有条不紊,方方面面都没落下。
祁修逸忽然想起平时见父亲向公司下属布置任务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模样。
说一不二,游刃有余,三两句话就将一切事情把握在了手中。
祁问冬忽然转过头来,对上他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祁问冬问:“在看什么?”
祁修逸:“……”
祁修逸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沉默了会儿,小声说:“巷子外还有个放风的家伙……没让他跑掉吧?”
祁问冬说:“在发现你之前就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祁修逸:“噢。那就好,好厉害。”
祁问冬奇怪地看着他,没有应话。
恰好此时来到车前,祁修逸帮他打开车门,简略地对他说了一句:“上车吧。”
祁修逸这会儿身上哪哪儿都疼,两只手还沾满了血,疼得他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这让他的上车行为一时间有些困难。
可祁问冬今天晚上的耐心很好,甚至还伸出手,在他的头顶和车框之间挡了一下,没有让他撞到车。
祁修逸艰难地坐进了车里。
看着祁问冬坐到自己身边,有些不自然地说:“……谢谢。”
可惜祁问冬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感谢。
车里很热,祁问冬上车将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然后瞧了他一眼,倾身上前,直接帮他把扣子解开、帽子拉下,把大衣从他身上脱了下来,扔到后座一边。
一边脱,祁问冬一边问他:“除了两只手,还有哪里伤得比较严重?”
祁修逸小声回答:“……腰。”
他侧过身,“还有肩膀,这里。被他踹了好多下。”
“还有背上……上面一点,对,就是这里,他用头盔砸了我……”
祁修逸每说一处,祁问冬都会耐心地应声。
然后撩起他的衣服,照着他说的地方一处处检查过去。
碰碰腰,摸摸肩。
一会儿眉头皱起,就会转头朝副驾驶位上坐着的管家说上一声,让他提前交代家里医生什么事情。
祁修逸并没有仔细去听。
他的注意力大多都放在了身上不停游走、按动的那双手上。
柔软,大部分的地方都很细腻,从他肌肤上游走而过时,他的脊背便会一阵酥麻。
但有两个地方生着薄茧。
薄茧的部分碰到他时,他会痒得下意识缩起腹部的肌肉,紧接着拉动挨揍的地方,疼得他轻轻吸着冷气。
可祁问冬并不知道他在发痒,以为这是被检查的地方存在着什么内伤,转头又要去和管家说。
祁修逸连忙止住:“……不不不,那儿不痛,是手痛。”
祁问冬眨了眨眼,安慰他:“就快到家了,一会儿让医生弄点止痛药。”
祁修逸低低应声。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痛楚难忍。
可这份痛楚却带着一种不知名的魔力,将他这三天来的愤怒、疯狂以及几乎就要扭曲的恨意,一同掐灭在虚空之中。
以至于当他现在回忆起来,哪怕只是回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都感觉无比模糊、遥远,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
祁问冬……
他之前怎么会那么讨厌祁问冬呢……?
祁修逸茫然地回忆着。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天蒙蒙亮着。
路上的车辆比起三点的时候还要少一些,一路驶回家里,路上估摸着都没能见到三辆车。
因此车子开得很快,到家还不到五分钟时间。
刚一下车,家庭医生就急急忙忙地围了上来,将他簇拥着,带到一旁去止血、包扎、检查身体。
祁问冬跟着坐在他的边上。
直到医生们得出结论,确认他受的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着骨头之后,才点了点头,站起身。
祁修逸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抬起头,问道:“你要去哪儿?”
祁问冬说:“凌晨四点,当然是回房间睡觉。”
祁修逸一下就急了:“等等!不许走!我伤得这么严重,你就这么回去睡觉了?”
祁问冬:“?”
祁问冬奇怪得很:“又不是我打的你,也不是我把你踹出的家门,我怎么不能去睡觉了?”
祁问冬说得有道理,可祁修逸就是急出了火气。
他气得蹭地起身,一脚踹在桌上,脚趾疼得他倒吸一大口凉气,眼中直冒泪花。
大约是今天哭得有些多,他的泪珠子一掉就止不住。
他抽泣地吸着鼻子:“我不管!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出门,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你、你得留下来陪我!”
祁问冬:“。”
祁问冬歪头:“留下来,然后呢?”
“然后……”
祁修逸大脑空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等我包扎完,我们谈谈!”
祁问冬盯了他半天,盯着他后背发麻。
叹了口气,说:“好吧。”
遂转身离去。
……转身?
离去??
祁问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气极地叫:“祁问冬,你回来!你、你难道不该对我负一下责吗!……祁问冬!!”
祁问冬压根没有理他。
他脚步稳定、不紧不慢地上了楼,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汹涌的情绪再一次在祁修逸的胸膛中汇聚。
他的委屈自被救下之后第一次从心尖冒出了头,一下子就将他整个人浸在了里面。
祁问冬……
这人怎么这样啊!!
可还没等这些情绪发酵。
只见祁问冬走出房门,高领毛衣被换成了舒适的长袖条纹睡衣,手中还多了一本书。
规律的脚步声踩着楼梯“哒哒”作响。
祁问冬微挑着眉,低头朝着底下俯视而来,说:“我总不能在这干坐着等你,着什么急?”
祁修逸:“……”
祁修逸胸膛中的各种情绪,被这一句话击碎得一干二净。
他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移开目光,小声地嘟囔道:“……那也该先和我说一声啊。”
祁问冬轻轻嗤笑一声,却没说什么,在他边上找了个沙发坐下,径自翻起了书。
包扎和上药的速度并不快。
祁修逸或坐或趴,任家庭医生随意摆弄。
无事可干,他便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祁问冬来。
祁问冬不说话的时候,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看起来就像是中学时期年级第一的好学生那样,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乖巧”。
可祁修逸清楚地知道,这样人畜无害的表面之下,究竟藏了个多么邪恶的内心!
……好吧。
说邪恶也有些过了。
至少今天晚上,他绝不会骂祁问冬任何一句!
祁修逸出着神,对于家庭医生在时不时问的“痛不痛”根本没有听在耳朵里,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家庭医生拍了他好几下,提醒他包扎和上药都完成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好快!
祁修逸不知道今天的包扎为什么这么迅速。
可是欣喜和期待很快就压倒了他的疑惑,他向祁问冬喊道:“祁问冬,我好了!”
祁问冬从书里抬起头,瞥他一眼:“好脏。你不先去擦擦身子洗个头吗?”
祁修逸:“。”
祁修逸的欣喜一秒消散,他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说:“你果然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好。”
祁问冬:“所以洗不洗?”
祁修逸:“洗。”
上药包扎之后,一切需要碰水的行为都会变得麻烦起来。
祁修逸花了整整三十分钟的时间,才将头和身子清理完毕。
当他重新回到一楼客厅时,只见祁问冬的书本被他倒扣在了腿上,青年斜斜地靠着沙发,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着,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还没等祁修逸犹豫完要不要将他叫起来,祁问冬就被他的脚步声吵醒,眉头一皱,慢悠悠地撑开了眼睛。
祁修逸犹豫:“这么困?要不……”
祁问冬:“你是掉在浴室里了吗?洗个澡要这么长时间?”
两人同时开口。
祁修逸心中原有的一点儿小愧疚即刻消散,有些恼怒地一屁股坐到祁问冬对面的沙发上。
祁修逸生气:“祁问冬!你不呛人会怎么样啊!”
祁问冬疑惑:“我哪儿呛你了?我明明是在表达疑惑。”
祁修逸气鼓鼓地往后一靠,动作太大,拉着了背,疼得他“嘶”地一声又坐直了起来。
祁问冬见状,好心地说:“都挨揍了,就别那么大火气。”
祁修逸:“……”
祁修逸幽幽地说:“难怪我之前那么讨厌你。”
祁问冬:“哦?现在不讨厌了?”
“现在……”祁修逸气得想要说“当然讨厌”。
可话语在喉咙里堵了好一会儿,前不久在寒风与疼痛之中被祁问冬的温暖包裹的记忆像是故意一般,在他的意识表层不停回放。
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垂下眼,低声说:“现在……今晚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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