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红儿此刻的模样比崔承戟口中更为可怖,肌肤皱缩挤出无数褶子,青白面皮却又肿胀起来,一皱一胀,垂红儿的脸此刻就像皱紧五官后被千斤顶压平了。
“知道如何看她是否溺水吗?”崔承戟隔着毡帘问。
“知道。”宝音忙答。她小心翼翼近前,轻轻抬起垂红儿一只手,五指中有明显淤泥,宝音道:“垂红儿指缝有泥。”
她又自红旗木匣中取出一只镊子,探入垂红儿鼻腔,轻松带出三两根极细的藻叶。宝音将藻叶搁在素帕中,高声同崔承戟道:“二叔,垂红儿鼻窦含藻叶,落水时应当是活着的。”
卢评芳靠在一边附和:“那必然是缘条把她推入水中,害她溺死。”
“闭嘴。”宝音回头瞪她,“光靠你一面之词就能断案,验尸也不必继续了,二叔也不必任少卿了,大理寺只需把你请过去,其他人全部革职。”
卢评芳被她一噎,悻悻地住了口,靠在旁边紧盯宝音动作。
崔承戟在毡帘外沉思几瞬:“死前挣扎抓握河床,故而指缝有泥。口鼻含草,可见落水时尚能呼吸。宝音,很好。”
听见二叔沉稳声音,宝音心中也觉得踏实不少。自方才的心惊肉跳,到此刻呼吸平缓,宝音觉到自己已能渐渐适应。她攥住镊子问:“接下来做什么?”
“身上有尸斑吗?”崔承戟敛眸。
闻言,宝音立刻细观垂红儿面额,但无甚发现。她咬了咬牙,拨开垂红儿衣领,青缎布子饮饱了水,涩重非常,宝音只摸了一把,手上便湿了,到底是十二岁的女娘,心里又腾起些异样的情绪来。她在心中想:这可是死人身上的水呀。关于死的恐惧又袭上宝音心头。
卢评芳见宝音动作微顿,忙道:“愣着做甚?”
她声音尖细锐利,立时将宝音扯回来。宝音深吸一口气,继续解开垂红儿身上衣裳,冷白肌肤紧紧贴着锁骨,再往下则由一件绯红蝴蝶肚兜裹住,勾出玲珑身段。书上说,若是溺亡尸体俯卧漂浮,那尸斑多集中于胸前腹面。宝音抖着手解开肚兜,一对饱满红眼小兔跳将出来,毫无生气地抖了抖。宝音忙错开眼,正对上身后卢评芳愣住的脸,后者冲上前,扯了袖衫遮住垂红儿胸前,厉声:“毬不要脸的!干什么!”
宝音有些局促,说话声音也不似方才有理有据有底气了:“我……这,溺死的人尸斑一般集中在胸前腹部,我要看尸斑!”
卢评芳咬唇盯住她,过了好几息,猛地丢开手,冷笑不止:“大燕王土甚广,没想到拢共十个州竟没有一个女仵作。”
宝音手一僵,如被惊雷劈中灵台。她缓缓望向垂红儿安静阖目的脸,声音很低:“是啊。会不会有很多被迫害至死的女人,因死后清白名声,家人不许仵作验尸,而草草了结一生呢?”
“宝音?”崔承戟在帘外唤她。
宝音听见崔承戟声音,忙重新凝聚心神继续验尸。她上齿咬住下唇,指尖攥住袖口,凑近垂红儿胸前敛眸细看,果不其然,肌肤表面已隐隐显现尸斑,大部分集中于胸前和腹部。宝音答道:“二叔,有尸斑。”
“胸腹面?”崔承戟迅速追上话。
宝音与卢评芳对视一眼,后者别过脸,宝音笃定答:“是的。”
“嗯。”崔承戟沉吟道,“劳宝音再按压垂红儿腹部,看她口鼻是否有溺液。”
宝音依言照做,垂红儿口鼻当真渗出水液。
“有!”她迅速喊道。
崔承戟的声音很快传来:“垂红儿果真是溺死的。”
卢评芳却不耐烦了:“崔大人,你做这么多,就仅仅断出垂红儿溺死?我也瞧得出她是溺死的呀!”
崔承戟并不理会,依旧是那平稳腔调:“宝音,现在看她身上是否有外伤。”
宝音应了一声,将垂红儿上半身衣裳剥下,半个身子露出来,死寂的冷白晃了宝音和卢评芳的眼。宝音正想脱她亵裤,却教卢评芳一手握住腕子。卢评芳声音像浸透冰水:“你也是女子。”
宝音推开卢评芳的手:“所以不忍见她死得不明不白。”
“是为了那个缘条?”卢评芳冷笑。
宝音恼了,厉声:“若是为了缘条,此刻连尸也不必验了。难道我二叔还没有断案的能力吗?我大可请二叔随意点个凶手,难道众人敢怀疑刚刚立功的大理寺少卿?”
卢评芳把脸一扭,再不作声。
“捧盏灯来。”宝音一壁吩咐她,一壁轻轻褪下垂红儿亵裤。
卢评芳点了烛台,平掌护住烛光,与宝音一起凑近垂红儿身体。宝音自垂红儿脸颊开始观察,在看到垂红儿脖颈间隐隐红痕时,宝音轻呼出声:“二叔,她脖颈间似有淤血!”
帘外崔承戟心下一动,盯住掌间丝线的眸子稍敛:“看来,垂红儿死前不久遭人扼脖。”
此言一出,候在门外的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垂红儿之死当真有疑!随着这个念头在众人心间漫开,几道目光于微微烛光中悄悄落在缘条身上。紧跟在崔承戟身后的缘条,此刻满额皆是汗珠儿。绣条惊恐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缘条——她本握着缘条的手,此刻,缘条掌心全是冷汗。
夜风吹过,卢评芳掌中烛台的微光轻晃。宝音继续向下看,到了小腹处时,她目光滞住,余光中卢评芳也垂了眸,声音不咸不淡:“都到这步田地了,你臊什么。”
宝音抿抿唇,虽说本该不放过一丝可疑之处,可越靠近那处地界儿,宝音心里越紧张。她匆匆扫了一遍,迅速将目光移到垂红儿大腿处。垂红儿两腿细长,骨肉匀称,一眼扫过去又白又直,粗看瞧不出什么异样。
“你把烛台凑近点儿。”宝音却蹙眉盯着垂红儿大腿内侧相接之处。
等烛光贴近垂红儿大腿,宝音和卢评芳无不倒吸一口气。垂红儿大腿内侧分明有两道血色瘀痕!
“怎么会在这?”宝音拧着细眉。她想掰开垂红儿大腿仔细观察,可刚伸出手,就教卢评芳一掌拍开。
“你干什么!”宝音气恼,“都这会子了,你还拎不清!你不想给垂红儿讨个明白吗!”
卢评芳梗着脖子凝盯宝音,她一手举烛台,一手扣住宝音的手腕子,声音不高,却有力量:“你不是学了仵作之法吗?你还不明白吗?”她眼圈渐渐红了:“你要是把这告诉崔少卿,垂红儿名声就毁了!”
卢评芳年交双八光景,比宝音整整大了四岁,自然也比宝音更知人事。方才她看垂红儿腿间的伤痕,附近糊了几点浊白,便什么都明白了。外头不仅仅有崔承戟、缘条这些人,还有此间官驿的掌柜、小二们,还有今夜入住的、来自五湖四海的男男女女。于卢评芳和垂红儿而言,这些今夜有缘的陌生人在明日天亮之际,便会各奔东西,此生再不相见。也许有人跟她一样要去京都,也许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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