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鹤春三天没吃东西。最先过来哭的依旧是赵氏。折绾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每次哭起来都是拿腔拿调的,扯着嗓子喊:“这怎么能行呢?三天了,人怎么受得了哦——”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
英国公却觉得这是件好事,只隔着门对刕鹤春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见赵氏哭闹不止,他还劝道:“一切都要他自己看开才行。”
他反而有些欣慰,“鹤春之前还是没有落下来。”
人依旧是浮起来的。这得源于他从小就站得高,人人捧着。要落下来还要磨一磨才行。
如今看着总算有些样子了。
赵氏却只记得儿子三天没吃没喝,怕是要不好,情急之下,倒是将心里的怨气都朝着丈夫发了出来,“你说得好听,却什么都不做,我只求孩子们平平安安的,你却想要他们富贵。一个送进了宫里去,两个还要送进去——”
英国公一时不察,让她说了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马上厉声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快住嘴!”
折绾就让其他房里的人走了,只留下她跟宋玥娘在——宋玥娘扶着赵氏走不了。
折绾本是要走的,但英国公不让,他道:“老大媳妇,你劝劝鹤春,好歹出来吃点东西。”
再是反省,再是伤心,三天也够了。不然熬下去身子吃不消。他也是准备三天一过就来劝的。
折绾点头走向书房门口。她站得远,去门口还要经过赵氏身边。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子颤抖得厉害。折绾还在想赵氏这回是真伤心了。
谁知还没有走过去呢,赵氏突然就大声喊起来,“你朝我发什么威风?有本事你朝着莺姐儿的坟——”
话还未说完,就被英国公打了一巴掌。
她脸被打得肿起来,不可置信的看过去,“你敢打我?”
“我为你父母守孝,为你生儿育女,你竟然敢打我?”
还是当着孩子们的面。
英国公:“你也不看看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大岁数了,别叫晚辈看了笑话。”
赵氏气得都糊涂了,“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我若是笑话,你不更是一个笑话吗?当年莺姐儿去世,你对太后和
陛下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女儿都死了,你说那是她的命,是她福薄——
英国公压着声音吼道:“不然你还要怎么说?像你一样大吵大闹吗?
他就知道赵氏憋着一口气在。
赵氏也确实憋着气,从刚刚开始她就忍不住了,“当年你没有护住莺姐儿,如今你也护不住鹤春,你有什么用?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的?若不是我生出来的儿女,你能有今天?你当年可不受陛下待见,陛下还说你是庸才呢!你是不是都忘记了?啊?要不要我给你回忆回忆?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英国公彻底黑了脸,只觉得今日脸面都丢尽了,咬牙切齿:“够了!我念在你是为了鹤春,便不与你计较。
他转身就走,赵氏却蓦然冲过去朝着他的脸就打过去,英国公猝不及防,虽然躲了一下,但还是被赵氏的指甲划伤了脖子。
他捂着脖子恼怒道:“你疯了!我明日还要去上朝的,你非得搅得家里乱成一团才行吗?
娶妻取贤,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冷静冷静,看看你刚刚的话能不能出去讲!
等他甩着袖子走了,赵氏便颓然瘫在地上哭起来,宋玥娘艰难的扶着她,“母亲,先回去吧。
再不回去,她也没力气扶着了。
赵氏用帕子擦擦脸,轻轻嗯了一声,再次看向门口,刕鹤春却还是没有开门。
她呜咽道:“他是真狠心啊。
等人都走了之后,折绾才对萱月道:“待会让人送午膳到门口放着就行。
萱月:“大少爷要是没吃呢?
折绾:“放半个时辰,没吃就端走。
萱月哎了一声。
但刕鹤春这回吃了。
大鱼大肉吃不下,只喝了半碗粥。他面无人色躺在椅子上,让松亭请了折绾来,道:“我可能这辈子出不去了。
陛下这回确实是厌弃他了的。
折绾哦了一声。
刕鹤春反而喜欢她这样的平淡。比起父亲的恨铁不成钢,母亲过分的关爱,折绾冷冷淡淡如同往日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仔仔细细看她的面容,发现她实在是平静得很,跟他散发着颓废
之色不同,她的眉间眼里,倒是有一股活气。
他开始佩服她了,“好像发生什么,你都没有怕过。
折绾:“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刕鹤春摇了摇头。
他说,“如若我出不去,你怎么想?
折绾:“你出不出得去,我都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如今这般,以后也是这般。
刕鹤春咳嗽起来,半晌才道:“你能这么想也好。
折绾笑笑没说话。
希望他以后也能这么说。
刕鹤春顿了顿,又道:“我这辈子,怕是真的只有川哥儿一个子嗣了。我出不去,就只有川哥儿能出去。
“咱们得好好教导他才是。
折绾:“这话说的,难道你心里明白自己之前没有好好教养他吗?再者说,父亲和弟弟们都在,还轮不到川哥儿。
刕鹤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是他们,不是我们。
他这一次是彻底看清父亲了。
父亲这个人,颇有些势利眼。但子不说父过,他不愿意对折绾说这些,他只道:“刚刚母亲说的,你也听见了,父亲……我听母亲说,当年阿姐刚开始是不愿意进宫的,但父亲却一定要送她去。
可见父亲这个人心有多狠。
这次也是一样的。
不用猜他都知道,父亲肯定没有为他在外面周旋。一是不能周旋,二是父亲胆小。
他怕牵连到自己。
至于母亲……
他轻声说:“母亲爱护我,也爱护阿姐,但在三弟那里,我们都得让位置。
“母亲现在还愿意为我哭,是因为我倒下去还没多久,等时日长了,自然有眉眼高低。
至于其他人,“二弟内敛,三弟瞧不上我,四弟本分,五弟有些野心,却也当不得大用,我与他们虽是亲兄弟,但你也知晓,往日里并不多说话。
他如今想起来也后悔,“我该多跟他们走动走动的。
都是自家兄弟,为什么之前没有交心过呢?
刕鹤春不免很是后悔,唯一庆幸的是折绾还能在太后那边说的上话,“如此,我也不怕我失势之后你和川哥儿被欺负。
折
绾听了他这一番看着好像掏心掏肺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她还记得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突然看开了,把她和川哥儿叫进去,先是单独跟川哥儿说话的,说了有一个多时辰,而后才把她叫进去,肃着脸道:“你往后要多做少说,万万不可闯祸,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折绾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诚惶诚恐的点头。再问他有什么事发生,他就道:“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
她就不敢打听了。直到后来她才想明白:她哪里闯过祸呢?
她一直都是想要尽善尽美的。若不是婆母苛责,弟妹使绊子,她根本就不会出一点乱子。
她本来就很好。
可惜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了。
她便对刕鹤春道:“你要是愿意教导川哥儿,你就教。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武先生看了笑话。”
其他的话一个字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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