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的确是没病,但红烧肉这种吃食糖大油大,想要做的好吃,除了舍得放料,还要放些酒曲——总之就是,绝对是不适宜老人进食的菜。
好吃的东西总会有些甜蜜的负担。
林老一辈子没执着过什么,唯独在一口吃的上实在是忍不住,越是不让吃便越是想吃,越是偷着吃便越是爱吃。
但林老也和大多数老人一样,虽然执拗些,偶尔会有些老小孩的脾性,但总归知道约束自己,点到即止。
所以,他一个月就才吃一次。
府里的人其实也知道每个月林老的偷吃,但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对满府飘香的肉香味关窗不闻。
也因为一个月只有一次,所以林老特别珍惜这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
沈溪年悄悄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外祖?”
听到动静的林老手一抖,第一反应是把碗往旁边的灶台后面藏。
但碗藏到一半,老爷子反应过来了。
来的并不是会劝他少吃些的大夫,也不是会抢走肉碗絮叨训他的老妻,而是一位年轻的少年郎。
沈溪年不好意思地从门口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在迟疑着搅动手指,眼眸在月色下亮如寒星。
面容乖巧神情孺慕的少年郎脸上带着些讨肉吃的羞赧:“您做的红烧肉好香,隔着老远我就闻到香味了。”
“溪年可以尝一尝吗?”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话,从这少年郎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真诚,怎么听怎么讨喜,光是瞧着模样就让人心里舒坦。
林老走到厨房门口,朝着门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其他人,便握着沈溪年的手腕将少年拉进了厨房。
“快进来。”
“什么尝不尝的,放开肚子吃!”
林老找了一副碗筷出来,揭开锅盖给沈溪年舀了堆起尖尖的一碗红烧肉,递给脸上明晃晃挂着期待和嘴馋的少年。
“这锅是我的学生做的,比起外祖我当年的手艺还差了几分火候。”
“但不是外祖自吹自擂,这已经全姑苏最好吃的红烧肉啦。”
沈溪年当然知道这肉好吃。
灶台上方才小鸟吃过的小碟子都还在呢。
沈溪年伸出双手接过林老的递过来的碗筷,形状圆而上翘的眼眸微微眯起,暖暖道:“谢谢外祖~”
林老唇角一弯,又弯腰从灶膛旁的土灰里翻出几颗外皮焦黑发皱的小土豆,轻轻摔打拍
走灰屑三两下捡进大碗里。
见沈溪年好奇探头看过来老爷子一副精于此道的模样十分有经验地道:“这个烤得面蘸了肉汤汁子吃着可香了。”
他们没有坐进屋里而是搬了两个小板凳干脆并肩坐在厨房的门槛上。
屋外夜色沉沉庭院里的高树投下的影子铺了一地月亮挂在屋檐的上方洒下宁静皎洁的光。
林老咬了一口肉块慢慢嚼抬起看月亮的眼眸像是在看几十年前的旧景。
“其实他们小时候也都很喜欢这一口每次来外祖家里都缠着我这个外祖给他们做。”
“那个时候我经常脱下朝服挽起袖子就往厨房里走身后跟着两个小萝卜头。”
“大点的那个看上去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实际上主意最正也最是聪慧;小的那个憨憨的很好骗的样子实际是只小狼崽大智若愚
“他们呀个顶个的都是极好的孩子。”
沈溪年手里捧着小碗碗里的红烧肉虽然不是林老亲手做的但他相信当年林老为外孙亲手做的红烧肉一定是蒸腾着最美味的香气咬下去一口就能香掉舌头的味道。
林老的声音很慢说几个词便会停下来想一想:“这些年来子明曾几次路过姑苏却从未来过这里。”
“也好我也没什么颜面见他。”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溪年眸光一动。
其实这件事他有想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问。
隋子明的目的地似乎并不是姑苏但同在江南不过一两日的水路隋子明却并没有跟过来一起拜访林家的意思很干脆地和他们在中间的换乘码头便分开了。
沈溪年没出声只安静听着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树丛暗处。
老爷子说话有种很独特的韵味不像是从前沈溪年大学里上课让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效果反而很有画面感让沈溪年不由自主跟着老爷子的话情绪起伏。
那一年参狼军中一位将领被先帝问责定的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斩首重罪。
那将领曾是隋子明兄长的生死之交还曾在军中救过幼年时隋子明的命。
谁都知道这一旨问责的真正目的是先帝在继续削弱定远公隋家在参狼军中的威望。
“那时候的京城哪家不是明哲保身不肯淌这趟浑水?”
“那孩子当初求救无门”林老的声
音低沉而缓,带着一点掩不住的疲倦,“抱着最后的希望,从京城一路赶来姑苏,求我帮他。
林家是能帮的。
勋贵姻亲之家,林家只是举族归乡,体面仍在,自然是有些关系人情在的。
只是这些关系人情,用一条,便少一条,用一次,便危一分。
沈溪年轻轻咬着筷子,心口压着一股沉甸甸的闷。
他已经猜到了结果。
“可是我没见他。
林老将碗放到一边,拿了一颗小土豆,垂眸看着小土豆表面在火温中逐渐皱起的皮,手指停在半空,骨节瘦到凸起。
“若是开了那个门,从前林氏退居姑苏保全族人的苦心,就算是彻底白费了。
“出了两位国公夫人、一位育有皇子的宠妃,当年的林家已是树大招风,哪怕抽身,已然走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我帮了他,就等于再一次把整个林氏推到刀尖上。可不帮……
老人一点点剥开皱起的土豆外皮,只留下外壳已经被烧焦,黑得硬邦邦的地方垫在指腹间。
“我把一个求到门口的外孙,关在了门外。
沈溪年低下头,筷尖撩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口中,咀嚼的动作慢了许多。
他不是不懂这里的无奈与冷酷,只是想到当时承受这样冷酷的隋子明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胸口就酸得有些发胀。
林老却没再说话,只将一个剥得光溜溜小土豆放进他的小碗里。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
裴度站在十丈外的一棵老槐树后,夜色将他周身藏得严严实实。
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却并不走近,只静静看着厨房门口。
“外祖,我不明白,所以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沈溪年放下筷子,深呼吸,绷着脸颊,表情严肃又认真。
“可以吗?
林老也放下手里的小土豆,拍拍手指,端正衣襟,很认真的准备回答少年的问题:“好,你问。
于是沈溪年便真的直白清楚地问了:“既然您都记得从前,那您这些年,为什么一封书信,一条消息都不给扶光呢?
但凡只是只字片语,但凡还有一份属于长辈的温情引导,裴度也不至于孤绝挣扎着走出那么远。
原著里那个最终彻底失望的反派首辅,也不会那般决绝。
“因为我记得太清楚了。
林老的回答也全然不做遮掩,清清楚
楚明明白白地将一切都摊开在月光下。
“我从没想送大女儿入宫但因为先帝的惊鸿一瞥我甚至来不及为她寻一门亲事避开选秀
“她进宫的时候才刚及笄。”
“我永远记得那是的我只能坐在正堂之上眼睁睁看她身着华服拜别父母眼睛里满是惶恐与不安。”
“这是进宫侍奉帝王所以我只能笑笑得欣慰笑得与有荣焉。”
“因为有了此番事我和妻子开始着手准备为另外两个女儿议亲。”
“不需要高门显赫世家宗亲只要她们喜欢日后夫妻和睦儿女绕膝便是最好的日子。”
沈溪年听到这心已然沉了下去。
裴国公府定远公府。
这两家占尽了权与势在当时可谓是显赫至极不论是哪一家都不是林家能拒婚的门第。
“后来先帝赐婚宗亲做媒林家……又出了两位国公夫人。”
林老的声音越来越慢。
沈溪年心中长长叹气垂下眼睛斯斯文文地将红烧肉送进嘴里。
林老只有三个女儿。
先帝这是用林家的三个女儿同时算计了裴国公府和定远公府。
若想取之必先允之。
那几年的裴、隋、林三家姻亲加上宫中良妃盛宠一时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外戚势大多么好用的借口。
如若不是林老断臂求生主动奏请自辞归乡如今的林家只怕早已满门凋零再无将来。
“扶光是我的外孙子明是我的外孙可是……宫中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陛下也是我的外孙。”
林老的面容在这一瞬间苍老了不少眼中明亮的眸光也黯淡下来笑容自嘲。
“当年我带着林家退入姑苏走得又急又决看似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可实际上我又能怎么样呢?”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我已经没有了女儿还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三个外孙死磕相斗惨淡收场吗?”
月光照亮了林老鬓边的发丝和沈溪年光华内蕴的白色不同老人的鬓发是岁月染下的霜白色每一缕都是流逝而过永不回头的时间。
“我回应了扶光便更对不起曾经被我拒绝的子明更无法拒绝同样想要亲政**的陛下。”
“可林氏经不起再一次
的权力倾轧了。
“我……总要为族中其他人的儿女想想的。
沈溪年并拢双膝,替老槐树后看不见的人听完了这段压在多年沉默里的话。
可沈溪年却觉得,林老有太多未尽的话,未曾言说的情感。
他盯着林老手里的迟迟没有彻底剥开那层焦壳的的小土豆,忽然,轻声问:“那……这一次,您为什么要装病呢?
林老手上微顿,看着碗中最后一颗焦黑的土豆,没有立刻答。
那只瘦削老态的手指缓缓将焦黑的皮壳剥开,露出里面绵软泛着热气的金黄。
林老将最后一个小土豆递到沈溪年的手中,嘴角带笑,声音慢慢温和:“溪年,你还没及冠吧?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让外祖……不,让我这个老头子来做你加冠礼的正宾,替你取字戴冠?
“文津书院的桂花开的极好,寓意不错,若是在书院为你加冠,咱们溪年日后定然循香折枝,事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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