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那场浩劫前夕,三山九洲的仙门曾有过一段罕有的同心岁月。
各派将百名天骄弟子送至天衍剑宗,与此同时,那些独步天下的阵法宗师、丹道圣手、剑道魁首们,也暂时搁置了门派之别,齐聚问道峰。
他们在云海之巅建起天下书院。
在这里,没有门派之别,只有师生之谊。
百位天骄弟子得以博采众长,而那些大能们也通过教学相长,突破自身桎梏。这场持续三十年的盛会,造就了修真界最后一批全才——
后来人称他们为“问道百子”。
游吟雪作为百子之首,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姐。然当年那一批人死了九成以上,剩下的大都带伤闭关,等他重伤后醒来,游吟雪竟已被人编排成了那般摸样。
那时候,不管他说什么,均已不能改变众人对她的印象了。而他也成了沉默寡言的顾玄霄,为了将这个身份遮掩得天衣无缝,他没办法站出来为她证明。
顾玄霄不是那样的人。
当年那个雨夜,时刻在他梦中重现。
哥哥的尸骨未寒,那碗犹带体温的心头血便递到了他手中。
浓稠的血浆在玉碗中微微晃动,倒映出他煞白的脸——从今日起,他必须是“顾玄霄”了。
族老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麒麟只认你兄长的气息,若它察觉宿主已死……”
话未说完,远处便传来一声悲怆的嘶鸣。供奉在祖庙的气运麒麟突然昂首,金瞳如炬地穿透层层殿宇,正灼灼盯向这个方向。
他闭眼饮下鲜血。
喉间翻涌的腥甜里,他尝到兄长临死前破碎的嘱托:北海归墟派的圣女与他有婚约在身,而父亲碎裂的元神,此刻正靠归墟派的弥天养魂阵勉强维系。
“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哥哥顾玄霄。”族老将染血的婚书按在他掌心,“若让归墟派知道联姻之人已死……”
他郑重点头,“是,我就是顾玄霄。”
那一夜的雨洗去了顾绯岚存于世间的一切。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那个纵马摘星、恣意嚣张的少年。
他故意在脸上留下这道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
——这是他与顾玄霄不同的唯一证据,也是归墟圣女主动拒绝婚约的最好理由。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顾绯岚的名字了,久到他自己都信了——他是顾玄霄。
一直都是。
游吟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才缓缓道:“哦,你是双生子里的哥哥玄霄。”
她想起顾家祠堂里供奉的气运麒麟,心中有了猜测。他既选择伪装,必有其不得已。
游吟雪顺势道:“刚才是我口误。”
顾玄霄心头骤然一空,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块。他下意识抚上腰上刀刃,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口误?”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口误竟会喊出绯岚,千年前你与他可没这般熟稔!”
游吟雪诧异地扬眉:“谁说的?当年那小子逃课成性,我一日要逮他三回。藏书阁后院的狗洞都被我堵了七次,这交情还不够深?”
她眼珠一转,目光在顾玄霄腰间缀着的储物玉佩上打了个转。姑苏临欢和云澜宗都太穷了,她想去中州都凑不够路费,总不能走着去吧?
若是能抱紧眼前这条金大腿……
游吟雪忽然笑得眉眼弯弯:“哥哥,我与顾绯岚关系好着呢!”
顾玄霄脸唰地一下红了。他无比庆幸自己戴上了面具,否则岂不是瞬间露出破绽!
“你,你叫我什么……”原本想说别胡乱攀扯关系,然下一刻,他脱口而出:“再叫一声!”
在游吟雪惊讶的目光中,他冷静下来,缓缓解释:“自绯岚死后,再也没人叫我哥哥,只是……想……听一听。”
“哦。”游吟雪打蛇随棍上,当即亲亲热热地拉了拉他袖子:“哥哥,乾坤楼的机关傀儡太贵了,掏空了姑苏临欢的口袋,云澜宗也穷得揭不开锅,不如借我些许灵石?”
在她手指勾住衣袖刹那,顾玄霄往侧挪一步,手忙脚乱地去解腰间玉佩,哗啦啦倒出几块零散的灵晶。
眼看游吟雪脸上笑容凝固,他尴尬地别过脸,深吸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除妖,见到受灾的村落就……”
总之就是化神期修为、炼气期的储物袋,穷得也是别具一格!
游吟雪头疼不已,扶额长叹:“那当初认识的人,可还有交情过硬的,能借钱的那种?”
顾玄霄垂眸,声音低沉:“十不存一。活着的……不是闭了死关,就是断了联系。”
“那百里香呢?”游吟雪目前最重要的是就是找到百里香利用凤尾蜂解除子母灵蝎蛊。
“我岂会有魔教妖女传讯方式?”他一本正经地道。说话时声音朗朗、腰背挺直,玄色衣摆随风飘动,端的是正气凛然。
游吟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千年过去,怎么还是这般……靠不住。
算了算了。
大概是她脸上的嫌弃太过明显,顾玄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还没走远,身后便传来“砰”的关门声。他猛然驻足,神识如潮水般涌向房门,却在触及雕花门棂的刹那硬生生收住——
她与那具傀儡并排躺在床上,刚才说话时面生红晕,气息微喘,俨然是毒发之兆。
所以,她在讨要灵石无果后迫不及待地关上了房门。
现在紧闭的房门内,她是不是,正在用那具该死的傀儡解毒?
顾玄霄扶刀的手猛地用力,将指尖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
屋内,游吟雪已彻底倒在床上,她拽着傀儡的胳膊往床里侧一滚,整个人便蜷了进去,像只找到窝的野猫,手脚并用地缠住那具温热的机关躯壳。
抱着抱着,游吟雪忽然觉得这傀儡的触感与之前不太一样,具体哪儿不同,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要不要用神识看看?
转念一想,连顾玄霄都没瞧出任何不妥,自己伤势初愈,也没多少丹药可以浪费……
“算了。”她轻哼一声,“若真有问题,一剑劈了就是。”
心法徐徐运转,她缠着机关傀儡,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烈阳砂消耗过多,这傀儡远不如往日好用,引得她唉声叹气了好几次。
此时,阵源深处,噬魂虫也跟着长吁短叹,“完了,全完了,顾玄霄阴魂不散,真是害死人。”
雁追雪原本恢复了一点儿,可现在为了躲避顾玄霄,直接取出了原装的真傀儡,还恢复本体藏在了阵源之中,如今傀儡不如魔尊好用,会不会被这女的扔掉?
又或是拆了?
可恢复本体的雁追雪一时半会儿都醒不过来……
噬魂虫焦躁不安,在识海里哀嚎不断:雁追雪,睡了你的女人嫌你的傀儡不中用,下次怕是要找你的宿敌解毒啦!
……
游吟雪折腾了大半宿,次日清晨才堪堪压下那躁动的欲念。
她没精打采地走出房门,结果一出去就看到姑苏临欢站在扫雪居门口的木栅栏处。
怕怕在他怀中逗鸟。
它叶片卷曲,握着几粒灵米,时不时给站在栅栏上的鸟喂上一颗。
听到门响,怕怕将手中的灵米都撒了出去,接着两片叶子撑在花盆边,根须利索地从土里拔出来。
它跑向游吟雪,一边跑一边喊:“师姐师姐,三日后出发去中州哦!”
走到游吟雪跟前,怕怕直接跳到她肩膀上坐下,“我要跟你一起去参加试剑大会!”
坐好后才发现它在她衣服上抖落了好多泥巴,正有些紧张地想去擦掉呢,就见游吟雪抬手一拂,本来只有几个小小的泥点子,被她手一抹,衣服直接黄了一大片。
怕怕愣住,“师姐,你现在……”
“这算什么?”游吟雪不以为意。在无尽海里见识了太多心底的污浊,这点泥渍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到底不太好看,于是游吟雪看向姑苏临欢,“劳驾,来个除尘诀。”
自己的灵气,能省则省。
接着问:“试剑大会不是还有半年时间吗?”
游吟雪有些奇怪,“乘灵舟前往雨化州不过三五天,到了雨化州便可通过传送阵法直达中州。”
姑苏临欢轻咳一声,略显尴尬:“小澜州没有大型灵舟,我们需要自己驾驭法宝飞行。中间还需停下来恢复灵气,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三个月方能抵达。”
他顿了顿,又道:“正好狩妖使大人也要去中州,能与他一道的话一路上更加安全,所以掌教才决定提前出发。”
哦,顾玄霄也穷得没有灵舟。
想到他兜里那三瓜两枣,游吟雪都觉得命苦。
“最关键的是,此次试剑大会排名进入前五十的弟子,皆可入流沙河养神,按排名为宗门赢得一部分灵泉。”
流沙河?
游吟雪眸光微动。
她自然知晓此物——缥缈峰红枫谷里的千年灵泉,每逢出水,一夜盈池,七日即涸。修士浸泡其中,可滋养元神;若用于炼丹,更能提升丹药品阶,尤其是炼制极品洗髓丹时,此水必不可少。
她虽未曾亲身入泉,但早年不知服用了多少以流沙河灵泉炼制的极品灵丹。
只是这灵泉珍贵,早年被天衍剑宗与四大天阶道门联手把控,每次出水,都将通过比试来决定泉水的分配量。后来,这场千年一度的争夺,渐渐演变为百年一届的修真界盛事——论道大会,由一宗四门共掌,以武论道,以胜负定机缘。
但论道大会的奖励,可从来不是流沙河。
“往年流沙河被四大天阶道门牢牢把控,如今竟舍得拿出来与天下修士共享?”游吟雪眸光微闪,眉头微微颦起,“莫非……他们笃定前五十席位,仍会尽数落入一宗四门囊中?”
哦不对,天衍剑宗都灭门了……
她好像还没弄清目前的势力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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