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兰亭不肯见人,便没回王府,神清气爽地去了常悦山庄,直到脸上伤痕尽褪,方才露面。
一早,楚元英洗漱完毕,对着铜镜理妆,刚沾了眉黛,眼中闪过一丝诧色,回首,代兰亭果然在起身穿衣。
只是今日他改穿了一身暖黄色调的华服,不似常穿的闲散广袖,领口团龙隐没,腰间束着玉带,往那一站,肩宽腰窄,少了雅致,倒添了份明朗。
楚元英忙不迭地跑过去,围着他转了两圈,眼睛亮亮的,好奇道:“你起这么早,还穿如此周正,做什么去?”
代兰亭取出一把小金扇轻展,他真的很喜欢楚元英对他露出这种类似观赏的神色。起码说明楚元英对他的皮相是满意的,他在这方面占了优势。
他将楚元英发间微斜的珠翠扶正,淡淡道:“进宫。”
他手中的扇子精巧雅致,收拢时似一束金竹,展开不过一尺余宽。扇面极其轻薄,中央镂空,通透轻盈,末端垂着一缕杏色流苏。
晨光斜照,扇影投地,碎金斑驳。
楚元英望着地上形似荷花的光影,浅浅“哦”了一声,道:“那我去公主府。”
“春桃要抓吗?”代兰亭拿了一个包子,刚咬一口,又吐了出来,转头嫌弃道:“凌朔!我缺你钱了吗?你给我吃菜包子?”
楚元英:……
漂亮是漂亮,若是不长嘴就好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你只管看好人,让公主自己去抓。”
代兰亭挑眉,等着她接着说。
“你把人送到她眼前,她未必肯信,非得自己亲眼瞧瞧,方能死心。”楚元英顺势坐在他身旁,“且我觉得,她就算看破了,也未必会拉林砚下台,那就须让她痛恨林砚。”
代兰亭不明觉厉,诚恳评价道:“杀人诛心,还是你厉害一些。”
楚元英理直气壮:“我好歹没有人憎狗厌。”
代兰亭:……
二人用过早膳,临上马车时,楚元英拎着烂树根,神色古怪,目光复杂地望向代兰亭方向。
代兰亭那边,从高到低,整齐有序站着一列衣饰花红柳绿的男子,个个搔首弄姿,竟还有人冲着她抛了个媚眼,吓得她赶忙蹿上了马车。
沿途绿意转为浓郁的苍翠,鸟鸣繁密,空气中总带着一股清甜花香。
二人一路朝东,最终分道而行。
彼时早朝刚散,太和殿。
皇帝屁股还没在座热,王公公就急匆匆地奔来,脸色极为难看,道:“陛下,小公子来了,他还带……”
“朕还没殡天呢!”皇帝脸色骤沉,不等他说完便厉声打断,“不见,撵他出去!”
话音未落,代兰亭已然迈入殿中,他心情挺好,神情愉悦,朗声道:“还活着呢!”
皇帝:……
他头挺疼,沉默半晌,挥手示意王公公退下。殿门刚一关上,代兰亭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皇帝诧异之余瞥了眼窗外,奇道:“今日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代兰亭俯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沉声道:“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脸上难得泛起一丝兴味,道:“你上一回求朕,是逼着朕赐死景垣的母妃,今日,又要逼朕杀谁?”
代兰亭道:“臣想娶妻。”
“这般着急?”皇帝似乎轻笑了一声,只是那音调极低,“明明再过些时日,许是可以自己做主,何必特意跑来求朕?”
“自然着急。”代兰亭抬首,笑意不减,眸光盛亮,“毕竟陛下穷极一生都得不到,臣得到了,若陛下是臣,怕是比臣还要急上三分。”
皇帝面色并无异常,只沉默良久,他目光从代兰亭的眉眼划过,道:“你若纳个妾室的话,倒不必经朕同意。”
代兰亭道:“臣不愿与陛下一样,臣要堂堂正正娶心爱之人。”
皇帝眯了眯眼,笑道:“朕若不允呢?”
“其实我总觉得你跟有病似的。”代兰亭叹息一声,施施然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缓步走到皇帝身边,又把皇帝往边上推了推,硬是挤着一同坐下。
“我也是你儿子。”他带了几分埋怨。
椅子够宽,两个人坐下绰绰有余,皇帝往旁边挪了点,代兰亭顺势歪在他肩上。
代兰亭摸着右手腕上的印记,闷闷道:“爹,为何你总不愿我好过,也不肯认我,还要折辱我,明明巴不得我快些死,有时又带几分不舍。”
皇帝睨了一眼他,乐了,道:“若不是你眉眼像你娘几分,这印合该刺你脸上。”
代兰亭默默将袖口往下拽了拽,又晃了晃皇帝的衣袖,道:“爹,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似是也没想听到答案,将那柄金扇置于案上,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也因为我与我娘有几分相似?”
皇帝甩开他,抽出衣袖,一脸的嫌弃,评价道:“也就容貌有两分相似,性子反倒更像我,让人倒胃口。”
“还挺有自知之明。”代兰亭手缩进袖子,笑了。
他将脸抵在案上,眼珠跟着皇帝手中的笔动来动去,转而又闷闷不乐,道:“父要子亡,做儿子的也只能以死谢罪,不过儿子临死前,想做一回风流鬼,爹,你便成全儿子吧。”
“哪家姑娘?”皇帝脸上满是诧异,“瞧给你迷的,都跑来跟我撒娇了,着实恶心。”
代兰亭嗔道:“别蹬鼻子上脸。我这是念及你我二人之间仅存的父子情分,这才来这一遭,不然谁要见你?我想娶谁轮得到你同意吗?皇。叔。”
末了,他将“皇叔”二字咬的极重。
“你对我有父子情?那白寄云日日给我下药,你当我不知?”皇帝撂下笔,抄起金扇就往他头上一顿敲,“下的什么杂七杂八的,拿我当药人搁这试呢?”
“别打脸,刚好没几日!”代兰亭赶忙护住脸反驳,“你就对我有父子情?你只想把我磨利一些,好握在手里,挑拨代景垣那脑子不灵光的跟我斗,还处处维护他,给我使绊子。我们兄弟相残,你倒是乐得所见,玩得那叫一个乐此不疲,你怎么不把靖安王杀了?”
皇帝停了手,沉吟道:“他活得是有些久了,等过几日就卸了他的官,抄家就不必了,你陪着他一起去流放吧。”
代兰亭幽幽地道:“你活得也有点久了。”
“我可没多少时日能活了。”皇帝有些怅然,他展开金扇,手指抚上扇骨,淡淡道:“我答应你娘的自然会做到。我没杀你,不过是怕与她再次相见时,她怨我。”
代兰亭嗤笑:“跟你不杀我,她就不怨你似的。”
皇帝认真思索了一番,凉凉地道:“有点道理,要不你还是去死一死?也好与你娘母子团圆。”
“不要。”代兰亭冷静拒绝,“她八成会嫌我笨,连你都斗不过。”
“朕要见她。”皇帝不置可否,将扇子丢给他,“你是朕养的,朕倒要看看,是谁瞎了眼,居然能看上朕养出来的东西。”
代兰亭:……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对劲,总感觉骂了三个人。
代兰亭收好扇子,面色不悦,道:“你眼才瞎了呢,她眼睛可漂亮了,我不许你这样说她,不准你见……”
他突然又改了口风,眼睛贼溜溜的转了转,又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胳膊,道:“你见,你该见见的。”
“滚下去!黏黏糊糊什么劲?朕不待见你,你不知晓?”皇帝拽起他,一脚踹了上去,不耐烦道:“自小就爱觍着脸往朕跟前凑,非缠着朕抱你,朕不抱还跟朕哭,一哭没完没了的,吵得人不得安生。朕这么多孩子里,就数你最会撒娇。”
代兰亭被他踹得跌坐在地,磨磨蹭蹭爬起来,灰溜溜走了下去。
有这回事吗?
他怎么不记得?
与此同时,公主府。
锦书踌躇良久,终是开口劝道:“姑娘不如改日再来?殿下这几日心绪不宁,恐是会迁怒姑娘。”
楚元英拉着锦书避到一旁,悄悄问道:“公主仍是为那日宴席之事气恼?”
“非也。”锦书摇头,亦压低声音,“那日之后,驸马留宿了一日,殿下原是欢喜的。可昨日,驸马竟将那舞姬接入侯府,还认作义妹,说是替公主补偿于她。殿下脸都快气绿了,但事已传开,殿下纵有不悦,也只能硬生生忍下。”
说到最后,锦书已经咬牙切齿,显然她对林砚此举颇有微词。
楚元英咋舌,惊诧道:“林砚把公主当成什么了?”
“可不是嘛!”锦书义愤填膺,“殿下何等金尊玉贵,即便真是殿下的不是,殿下何须跟一个舞姬认错,即便要认,那也轮不到林砚来做主。”
楚元英眼珠一转,拍了拍锦书肩膀,安抚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说罢,她径直迈入殿,锦书赶忙紧随其后。
殿内一片狼藉,花瓶摆件碎了一地,代玉尘仅着单衣,并未梳妆,长发披散在肩,神色木然的坐在贵妃榻上。
见到来人,她蹙眉呵斥:“你来做什么?本宫此刻不想见人,滚出去!”
楚元英莞尔一笑,恭敬福身行礼,道:“殿下这是在气什么?”
代玉尘并未作答,只是盯着她看。
楚元英弯腰捡起地上一支凤簪,连同那截烂树根一起放在桌上,道:“殿下是气驸马不爱殿下?还是气自身年华老去,不及那舞姬年轻貌美?”
这话直白且冒犯,长公主凤眸怒睁,眼中满是血丝:“你也敢妄议本宫?”
“不敢。”楚元英垂眸敛目,“只是想起那日寿宴,那舞姬分明是驸马故意送来激怒殿下的棋子罢了。”
代玉尘微微一怔,疑惑道:“故意激怒本宫?”
“正是。只是那日被代兰亭搅了场子,故而才有昨日之事。”楚元英点到为止,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殿下可曾想过,殿下越是对驸马心存怨怼,在外便愈发显得嚣张跋扈,如此一来,外面皆会传言驸马可怜,而殿下则被千夫所指。日后,无论殿下是对还是错,单论名声上,殿下便已输驸马一筹。”
代玉尘蹙眉,虽不是很认同,但火气却消了几分,道:“本宫贵为公主,何须在意他人闲言碎语?”
“殿下自然不惧。”楚元英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烂木根,“殿下手握权势,便如同这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树,而驸马,则是趴在殿下身上吸血的蛀虫。时日一久,殿下便会如同此木一般腐朽,驸马则步步高升,最终破茧成蝶。届时,殿下即便是公主,又能如何?”
代玉尘毕竟是皇家教养出来的,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盯着桌上的木根沉思片刻,倏然笑了。
林砚早已将镇北侯府的权柄牢牢攥在手中,甚至掌握了朝中部分兵权。她这个公主,从他最需仰仗的阶梯,渐渐沦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象征。
如今林砚居然已经开始谋算,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又能不落口舌地将她一脚踢开。
楚元英见她神色,便知晓她想到了这点,又循循善诱道:“殿下出身皇家,享天下百姓之福泽,但殿下的婚嫁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殿下身上担着责任,担着整个东巽的荣辱,若非盛世,殿下理应如北越的公主一般,远嫁和亲。但陛下纵容殿下下嫁林砚,当真只是出于宠爱殿下?”
“时至今日,殿下还未看透其中的利害吗?”
代玉尘愕然,正如楚元英所说,父皇需要她去牵制外臣。
说来也可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般寻常人家的关系,在皇家里,从来都是子虚乌有。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几乎无一不得,即便当初执意下嫁,她父皇也只是震怒后妥协。原以为父皇是真心疼爱她,此番细想,不过是将她视作一把刀,用来制衡镇北侯府,而林砚,因自小不受宠,本就是最好拿捏控制的棋子。
可如今,林砚愈发得势,锋芒毕露,那执刀人已然换成了林砚,而刀尖所向,则是她的父皇。
如此一来,她便成了弃子,其下场自是不必多言。
代玉尘看向楚元英的目光加了几分兴味,道:“本宫原以为你只是空有些花架子,不曾想,倒真有几分胆色与见识。”
楚元英谦虚道:“公主谬赞。”
代玉尘轻抬下巴,问:“那依你之见,本宫该当如何?”
“殿下需要调整策略。”楚元英不卑不亢,“林砚能够步步为营,皆因他懂得隐忍与筹谋,而殿下在他身上耗费的心思未免太多了。”
代玉尘不解:“何意?本宫既心悦于他,自然会对他下心思。”
“你就是把他喂得太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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