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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庄和初让稍等一等,千钟便没贸然进去,与一路奉茶来的婢女们一起待在门外廊下。
只听得门里不远处依稀传出些响动,好像是有重物磕在了地上,却又一直没人吱声,分辨不出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千钟脚下站定不动,心里却像是叫梅重九屋里那只小猫抓着一样,刺挠得定不下来,正支着耳朵搜捕一切可供判断的声响,忽听里面的人唤了她一声。
还是庄和初的声音,但声量低微,气息虚弱,与方才让她稍等一等的那句全然不同了。
“大人?”千钟急忙一推门,便明白了那道重物磕碰声的来处。
那唤她的人不知怎么倒在门后不远的砖石地上,只半撑起身,就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不得不按着胸前的伤处艰难喘息。
众人俱是一惊,一同前来的婢女们也纷纷搁下手里端了半晌的茶盘,与千钟一道小心地将人扶去坐榻上。
扶人坐下,千钟一时也不敢松手,“您怎么样?”
那副被冷汗与歉意一并蒙着的眉眼略弯了弯,微微摇头,“不碍事……不留神,摔了一下,让县主见笑了。”
说着不碍事,却是一句一喘,千钟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正想问问该到哪里去请那个在他手下听差的郎中,话到嘴边,才恍然记起,这屋里原就该有个皇城里最厉害的郎中。
她就是带人来给这郎中奉茶的。
千钟忙朝四下张望,“怎么就您自个儿在这儿,谢老太医呢?”
“为我诊了脉,刚走。”
刚走?
她往这里来,也是想听那位谢老太医说说庄和初的伤好些没有,路上正遇见银柳带人往这边奉茶,便与银柳说了,由她带着过来。
这才多么一会儿的事,该还没走得出这宅子。
“我这就去把他请回来——”千钟才一松手,那刚刚还坐得好好的人忽地身子一晃,朝她倒过来,“大人!”
千钟一惊,忙将人扶紧,一动也不敢动了。
人半挨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连声呛咳。
婢女们一时间递手绢的递手绢,端茶的端茶,挪靠垫的挪靠垫,围着一通有序地忙活罢,那人终于在一时难以平复的喘息间摆摆手,堪堪开了口。
“谢老太医还要进宫赴宴,不好耽搁……没事的,不必麻烦了。”
再去请别的郎中,哪怕是那个在他手下当差的郎中,一去一来总要花上不少时辰,怕要误事,还是不如把那还没出门的老太医截回来方便。
要当真没什么大碍,也耽搁不了几时。
万一有什么不好,想来传进宫去,以天家对庄和初的爱重,也不会为着耽搁一顿饭的事怪罪到那救他一命的人身上。
真有怪罪,全算在她头上就是。
照料人的事,她远没有姜管家从庄府里精挑细选来的这些人在行,千钟如此合计着,便想将人交由她们照管着,自己去追那老太医。
正要开口吩咐,忽然门帘一启,银柳一脸焦急地进来,还未站定便报。
“县主,大人……谢老大人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摔晕了。”
“啊?”千钟一惊。
“就在后面那条还积着雪的卵石路上,就只有三绿在他跟前,许是三绿对这宅院不熟,领错了路。三绿吓得不轻,与他问什么也没个反应。我看着,谢老大人还有气息,但也实在摔得不轻。”
银柳匆匆报罢,又紧张问,“大人看,是唤个郎中,还是请谢府的人来?”
大年三十,上门来诊脉的老太医在院子里摔成这样,情况未明,就这么把人抬出去,万一半路有个差池,怕很难跟谢府交代,还是就地处置来得稳妥。
二择一,哪一样都好,庄和初却淡淡说了声不必。
“县主的宅邸,不便外人多扰,还是尽快将人送回谢府吧……三绿就不要去了,你也不要去,着人到庄府与姜管家说一声,辛苦她亲自走一趟。”
银柳微一怔,立时会意。
让姜浓去,不是信不过她处事的能力,只是由姜浓出面,便是在此事上将梅宅撇了出去,让谢府万事与庄府说话的意思了。
轻描淡写交代过,庄和初执绢帕掩口,低低咳了两声,又补道:“再则,嘱咐姜管家,寻个大庭广众处,专程向谢宗云知会一声。”
这道吩咐,银柳也明白。
谢家这对父子向来不睦,谢宗云未必真关心家里这些事,可那到底是裕王跟前正得意的人,若想借题发挥,也能生出不少事端。
在众目睽睽下与他说个清楚,见证者一多,后患便能少些。
这些高门大户间幽微的人情世故,千钟一时还难悟透,但只看银柳渐渐定下心来,也大概明白,这寥寥几句话之间,庄和初已将里里外外都安排周全了。
神思还能如此清明,身体兴许真是没什么大碍的。
千钟心头也定下些许。
银柳踏踏实实地应声而去,庄和初又说他与千钟有事商议,奉茶的一众人就都随银柳一并退了出去。
人都走尽了,屋里只剩二人相对,千钟大着胆子叹出最后一丝余悸。
“可真是邪乎……上回谢老太医给您诊治的时候,您就摔了,这回,不但您摔了,他自个儿也摔了。这谢老太医的八字,是不是跟您犯冲啊?”
庄和初失笑,她这么说,也算歪打正着了。
千钟只是随口一声慨叹,也没真去深究这里头微妙的关联,就着扶他的姿势挨着他坐下来,便是一副言归正传的模样了。
“大人,您是要跟我商议成亲的事吧?”
见庄和初一点头,千钟忙抢在他话前道:“跟我兄长说的那种话,您就别再说了。照您先前的打算,您明明就是不想再见我了,就连那给我识字用的书稿您都一口气全备好了。您突然改主意,铁定是出了什么事。”
千钟不给他留半点儿狡辩的机会,面容一肃,斩钉截铁却还有商有量地摆给他两条路。
“您要么跟我说句实话,我跟您一起合计合计,没准儿,不用成亲就能把事办妥了。要么,您就好好编套严丝合缝的说辞,让我甘心情愿栽进去。”
庄和初被她这口吻听得直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好歹忍了忍,借着几声轻咳化去了。
“确实有件……意料之外的事。”庄和初到底也没说选了那条路,只道,“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你在无意之中看到了一些很危险的事,若不慎走漏出去,不只是你,还有些相关之人,都会丢了性命。”
“丢性命?”千钟讶然一惊,腰背不由得绷直起来。
“别怕。这件事若无人与你说破,你这辈子,该都不会觉察到,也不会与人说起。不过……”
庄和初温煦的话音略略一转。
“从前与你说过,皇城探事司下分九监,我只掌着第九监,在我之上,还有一位总指挥使。这件事,他已亲自过问了。所以,为防万一,我必得守着你。”
听到这处,千钟才从突如其来的震愕里恍然明白,“您把我娶回家去,您就能时时处处看管着我了?”
本意虽不是看管,但也算殊途同归。
以她的聪明,每多解释一字,都多一分被她顺藤摸瓜直抵真相的风险,庄和初到底只模棱两可道:“算是吧。”
“那……”千钟思量着,到底也没敢去问那究竟是件什么危险的事。
有些事是不知道的好,但有些事就不能不问个清楚,“您要看管我多久,这事儿才能过去呢?”
“不会太久。”这一句庄和初答得笃定。
“等我不需要受您看管了,您就休了我吗?”千钟又认真问。
“不会。”庄和初答得愈发笃定,“此事上,绝不会让你背负任何污名,处置妥当之后,亦不会妨碍你再结良缘。”
“也不会妨碍您再娶吗?”千钟追问。
庄和初笑,“不会。”
琢磨片刻,千钟接着问:“我要是不跟您成亲,还想活命,是不是,就得到您那个处处点着鬼火的地牢里待着去了?”
为着她安危着想,在谢恂彻底打消那些念头前,或是彻底失去将那些念头付诸行动的能力前,一定程度上限制她行动自由,是在所难免的。
除成亲之外,其余一时能想到的法子,虽不至于是关进密牢,但对这样一个到处跑惯了的人来说,必也都觉着与坐牢无异了。
对他也是一样。
庄和初略一思忖,又模棱两可道:“差不多。”
如此天差地别的两项比较,这人竟还凝着眉头认真斟酌起来了,庄和初不由得有些好气又好笑。
“你更想去那牢里待着吗?”
“不不……”千钟忙摇头,“那还是跟您成亲来得划算!在您府里肯定吃得更好,还亮堂又暖和。沾着您的光,我还能近黑……近墨者黑,肚子里多添点儿墨,多长点学问呢!”
庄和初实在忍不住笑,掩着伤处笑出声来。
抛开那句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近墨者黑”不说,她这话处处务实,句句在理,听起来已是想得很明白了。
“那还思量什么?”
“我就是想……”千钟清亮的目光在那片含笑的眉目间探索着,“您又何必折腾提亲这一遭呢?您早这样跟我兄长说明白,不就行了吗?”
庄和初微一怔,旋即莞尔而笑,这还是在掂量,他究竟在说实话与编说辞间择了那一条路。
千钟看着看着,就见那人略挪了挪身,好像是专为着方便她看个清楚,这一挪动,方才一直半侧着的那张脸全然朝她转了过来。
那重尚未彻底消退的薄汗衬在这张已略缓回几许血色的面孔上,愈显得温润无瑕,清透见底,一目了然。
“今般想与你成亲,虽事出有因,但成亲本身并没有假。成亲就是成亲,婚仪一成,无论是在律法上,还是在世人的眼里,你我就是真正的夫妻。一应礼数若不周全,岂不是委屈了你?”
千钟心头一软,“那您早与我说一声,我也好在兄长面前帮您说句话呀。大过年的,害您凭白挨那一通训斥。”
“先与你说,于礼不合。好像我先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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