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们不一样。”
灵邪转回身淡定地迎上步跃夕的目光。
又来。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家伙不仅很擅长搞事情废话还挺多。
步跃夕没有适时出手并非感念其临危之际还舍得分出精力来关心自己,只是不屑于趁人之危罢了。
他自鼻腔中“哼”了一声,无奈的将目光放去别处,随后轻描淡写地回道:“是啊。不然,方才走出这间屋子的为什么不是别人呢?”
他心中很清楚,灵邪利用的就是其他还鹰对自己的成见。这个局设置得的确精妙,甚至到了不由得他不佩服的地步。
诡局赖以生存的土壤从来都是人的内心。没有任何一个局可以完全操控一个人,除非是他自己愿意放弃本心。
离去不等同于抽身而出。相反,正是因为步跃夕的离去,才恰好说明他才是入局最深的那个人。否则,离开犹来阁后的那一路也不会走得如此艰难。
他已经许久没有入过这么深的局了。
面对步跃夕的漠视,对方不仅没有灰心介意,反而目光深炯地望着他。继而上前一步与之并肩,略侧了头在他的耳边低语道:“如果不是牵扯到这个小姑娘,你根本不屑于去管那些人的死活。我说的对吧?”
那声音极轻,宛若漫散于厅内的黑气一般半点重量也无。
步跃夕的脸静止了片刻。很快,便略带一点顽皮的翻了翻眼睛,无可奈何地瞥了对方一眼。
一招故技重施也不怕给人听出尴尬症来。也就这点儿伎俩再没有其他的了吗?套路都懒得换上一换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当然,步跃夕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宣之于口。他觉得面前的这个灵邪越发的碍眼了,碍眼到甚至令他没有耐性去与之僵持。
惩凶歼恶除暴安良是还鹰的天职但不是他的。步跃夕从来无意于此。而此刻,他却不停地盘算着早早结果了这个家伙或许是个明智之举。
未待他出手,自己的右臂却被灵邪抢先一步抓在了手中。
没有杀气,甚至觉察不出一丝恶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跟那灵邪交起了朋友。或许正因如此,步跃夕本能的没有去躲闪,也因此给了对方继续讲话的机会和理由。
“你看,世道从来皆是如此。世人总是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去指责你做了什么,而他们之中,却从未有人真正关心你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的秩序有很多种,原本就无论是非难言对错。我不过是在维护自己内心世界的秩序,别人又有何立场来告诉我,何谓对,又何谓错?”
原汤原药均不曾有所更换。这一回合的摄心局,灵邪誓要将步跃夕钉死在他自己的心结上了。
信心满满只是因为对手懂得。对此沉旧惯见之伎俩步跃夕又何尝不懂得。然而,原本萦于耳畔的话语,在他听来却不知为何犹如间隔了一场轮回那样长久,久到只能从回忆中去感知去攫取。
那里,似乎有一个遥远的声音,曾经同他讲过一样的话……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步跃夕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他越是迫切,声音距离他便越是遥远。
……恍惚间甚至还夹有一些杂乱,渐渐连气息也打破了一贯的沉稳,变得忽高忽低紧迫而又急促,像是有什么人在被叉出去之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为自己申辩。
什么东西不要?
谁?
在听什么?
步跃夕将这些碎片穿起之后终于听清楚了。在他身后喊得撕心裂肺几度叫破了音的人除了风惊幔还有谁?
“这些话都是灵邪的蛊惑!”
“这家伙满嘴鬼话你千万不要听啊!”
“不要听听见了没有?”
“步跃夕——”
步跃夕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叫得这么难听。
要喊便喊,无论加重音还是拉长音都随你,喊得破了音姑且也不说什么了,尾音还要尖利的向上挑你是几个意思啊。
简直无语死了。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按一下眉心。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而已,一股极强的气流却随着他手肘的开合朝他右侧的一方空间疾速横扫。
这一变故无疑令他自己也吃惊不小。待他缓过神来,右手边的位置早已不见了那灵邪的踪影。垂了头向下望去,风惊幔双手撑着膝盖,弯腰躬背的一边抬眼看他一边喘着粗气。
这个碍眼的到底被步跃夕出手赶跑了。细究起来竟还是出于他的无心之失多少有那么点讽刺。
他低下头看了风惊幔一眼。只是一眼。如果她愿意,就当是自己对她方才的提醒表示感谢好了。
步跃夕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听进了灵邪最后对他讲的那番话的。即便他深知,风惊幔已然原原本本看在了眼里。可那又如何呢?他想掩藏的东西太多了。
伪装,历来为他所擅长。一个人装得太久,以至于连他自己都难辨真伪。
步跃夕从未如今日这般遮掩得力不从心。
灵邪弃逃,残局尚在。
他仿佛越来越习惯于封起他的万般无奈后去收拾一堆烂摊子了。层出不穷的状况皆与他毫不相干,那些所谓的道行及手段也从未入过他的眼。或许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至少在今日之前。
步跃夕的两指间执起一张符篆,直把个风惊幔看得傻了眼。
“原来你懂得用符的呀?懂得用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身上除了松针松果就再没有别的可用来驱邪的东西了!”风惊幔的语气有一些气急败坏。
“如果你能搞定那灵邪,我还回来干嘛?”
丝毫不讲情面的回怼,依旧是熟悉的配方和味道。这个人怕不是至死都学不会好好讲话了。
“哼!”
如果他直言“松果球若能搞定还要符篆干嘛”八成这人能死。
符篆被他念咒加持后向空中抛去。无数光点霎那间盈满了整间正厅,将层层阴霾斑斑蚕食,直至消除殆尽。
如果步跃夕亲眼看见那些右卫们是如何收拾他打破的那些碎瓷片的,或许对收拾烂摊子这个动作能有更深一层的了解。就,有来有往谁也别说谁了。
符篆的用法风惊幔是看懂了,但面前的这些人她竟一时间没参详明白。
没道理啊?局已破除,禁制全消,设局者也不晓得逃到哪条巷子里去了。可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愣愣的不说话?宛若每个人都沉浸在同一场噩梦里尚未醒来。
风惊幔此刻全然没有意识到,似她这般信念坚定之人有多难能可贵。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一满屋子的人若是被累下什么毛病来该怎么办。
“哎呦!”
风惊幔吃痛的喊了一声。她原本是想请教步跃夕问题出在哪儿了,未曾想刚转过身就结结实实的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这家伙拆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跟一堵墙一样。
“你、你……”
风惊幔傻傻地回了两下头。当她意识到步跃夕正面朝的是门的方向,刚刚踏出的两步路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慌忙间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挠着也不知道想抓什么。
“喂,你……你该不会这就要走吧?”
步跃夕垂了眼睫,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他没有讲话,静立了片刻后,自顾自的向门外走去。
“跃夕!”
顾言迟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那是顾言迟从未有过的语气。简单的两个字,在出口之前不知被雕琢酝酿了多久,久到折入耳中的触感都是斑驳的,隐忍中还带有半音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听到了。
顾言迟唤的这一声,所传递和表达的信息已然足够多。仅此而已,便是最好。
他的手臂也几乎同时被人牢牢抓在了手里。在步跃夕的印象中,辛可威的脸从来都如溪流一般淳澈清透,没有哪一刻是面前的这副暗无神采懊悔不已的样子。
步跃夕望着他,依旧只是沉默。
萧漠北也缓缓走至他的近前,面含愧色略显艰难地道:“跃夕,既知是局,那些话就不要往心里去了。若非你深明大义明辨真伪,衍城的犹来阁已然整个折进灵邪的手里了。”
萧漠北一边说一边摇着头,直至侧过身去一声叹息。
步跃夕看在眼里,这番话他也悉数入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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