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当最后一根柴火烧尽,谢老三终于发话:“好了,等窑炉冷下来,明日开窑。”
眼下已是深秋,窑炉冷却差不多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这一天,算得上谢织星穿越过来后最漫长的一天,比她在山谷里等人救援的那一天还要漫长。
沈如琅见谢织星熬得一张脸都灰扑扑了,便强拉着她到城中新开的绣品铺闲逛,倒没想到她逛了半天,只买下一块靛蓝手帕,手帕角落绣了一株褐松,像迎客松,伸出一手丰盛的枝杈,很显热烈生机。
沈如琅不说也不问,拿一种审视的眸光来回打量她,终于撬开谢织星的嘴,“……是买给王蔺辰的,他昨天买了件狐裘给我,礼尚往来,我也回礼给他。”
狐裘和帕子可往来不了,中间不知隔了几个门第呢。
可要搭上点儿女情长的话,这俩东西便可跨越深沟长壑。
沈如琅还是不说话,继续看她。
谢织星只得兜底吐露:“我以为他可能……对我有些别的情谊,不过目下看来,似乎是我想多了,他只想挣钱。”
这下,沈如琅狠狠吃惊了。
王家郎君那点意思,并没藏得多深,只是那小子不知给四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到现在还是叫她以为他对她没有别的情意么?一瞬间,弄巧成拙的逗乐感笼罩了沈如琅。
她选择帮倒忙。
“我看王家郎君就是个不开窍的,开口闭口就钱钱钱,看来他真是很缺钱啊。四娘,你倒不如由着他去,告白心意这种事,总该让男子来。”
“那倒也不一定……”
沈如琅惊诧地看着她,“可若是你先说出口,万一他不喜欢你,岂不叫人捏了话柄?你们还要一起做事,到时难免拘谨窘迫。”
谢织星想了想,认同道:“沈姐姐说得有理,也没到非得告诉他的地步,只是觉得他人挺好罢了。况且,眼下还是瓷坊更紧要。”
见她定了心意,沈如琅就幸灾乐祸道:“是这么说,安身立命总归更紧要,到时……说不准有比他更好的郎君呢?”
谢织星笑笑,没接话。
她安身立命可不是为了找个更好的人去嫁,只是眼下同沈如琅说道这些,难免显得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太过离经叛道,有些话,慢慢说也不要紧。
两人自绣品铺走出,沈如琅问道:“今日王小郎君去哪了?往先总见他在你跟前晃悠,今儿倒不见人。”
“他在铺子那督工,近阵有两个木工打柜子,他盯着呢。”
“正好顺路,我们走去看看,不知铺子整修如何了?”
去往文定街的路上,谢织星在一家名为“玉音瓷铺”的店面前停下,很快从她的记仇小本本里翻出了一个“玉音瓷坊”并对上号,“沈姐姐,这是找你补窑的那个一贯钱么?”
“嗯,是,”沈如琅嗓音变得寡淡,“坊主叫吴渭。”
“我想进去看看,沈姐姐若是不想见到那坊主,要不在门口等我一会?”
“没事,我陪你一起。我可不怕他,就是觉得他这人实在讨厌。”
谢织星主要目的是‘知己知彼’,诚如吴渭所说,他这玉音瓷坊卖的瓷器算到乙等确非虚言,底色尚算白净,纹饰也够得上“清晰”标准,只是要做到这种程度,并不难。
从前谢家窑做百姓瓷,瓷质偏粗疏,纹饰也多为简单的手工刻划,并不是做不起精细白瓷,而是为了在人力有限的情况下提高瓷坊的周转,故而产能被限制了。
如今,新窑已成,她自然不会再重复旧模式。
更何况,阿爹已经‘放权’,近来二哥淘洗的瓷土都是精细的白胎泥,比之玉音瓷坊,应算有余。
谢织星在店里来回转悠,注意到墙角有一个大缸,缸里面放着零散的残次品,统一售价五文一个,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缸。
缸这种东西,由于大且厚,烧制难度非常大,最常见就是烧着烧着整个缸就垮塌碎裂,要不然就是变形,总之成品率低到无限趋近于零。
不止如此,缸的大个头也非常占窑位,一窑若是放进去一个大缸,留给其他瓷器的空间基本就不剩什么了,而放进去的那个缸大概率会垮塌碎裂……
简言之,脑子有坑才烧大瓷缸。
玉音瓷坊这位坊主,显然脑子里有坑,但谢织星倒有几分欣赏他那个脑坑——敢于尝试,是古往今来匠工技艺不断精进的最主要动力。
吴坊主的尝试显然是失败的,眼前这口瓷缸是烧裂了的废品,但裂得不那么稀碎,因此物尽其用的坊主还是把它送到锔瓷匠那里做了修补。
锔瓷,通俗来讲,就是给破裂的瓷器打补丁。
眼前这口瓷缸,周身遍布锔钉,且锔钉排列密集,像旗袍上的盘扣,半口气都不带喘的,一路从领口密密行行直到袍角。
可谓惨烈。
谢织星早就想过烧瓷缸这回事,但一直没有尝试的机会,成本太高。
哪怕到了明清那会,大瓷缸烧制依然是窑工最头痛的事,因此彼时的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接胎。
就是把瓷缸分成两三段进行烧制,分段烧好后再拼接起来。
谢织星蹲下来看了看这瓷缸,没有发现接胎的痕迹,等她再站起来往里看内壁时,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女补窑师傅啊。怎么着,今日大驾光临鄙店,是想来看看补窑后咱们瓷坊出产的瓷器么?”
他站在那把双手拢入袖口,头朝地锄着,一双眼睛却从地底翻上来盯着人看,露出阴沉的眼白。
怪里怪气的语调,死气沉沉的模样,吴渭凭实力印证了,这大瓷缸烧废了,应当也有人品的因素在内。
老天爷但凡长眼,哪里舍得叫这种人赢!
沈如琅大约早料到会有此等情形,语气十分平淡:“只是路过,多谢吴坊主照顾生意。”
吴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看了看站在沈如琅身侧的谢织星,“二位一起来的?有何贵干呐?”
他与谢织星仅一面之缘,自是不会放在心上,此刻他似乎还在招待客人,有一个看起来很翩翩君子模样的人沉默立在旁侧,蓝衣黑靴,领口浆洗得跟他腰板一样板正坚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端肃的气息。
谢织星却像是听不懂他这怪声怪气,睁着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问道:“原来吴掌柜家的窑炉是沈姐姐补的?您不是说窑火至阳,女子属阴,叫女子碰窑炉那可是要出大事,决计烧不出好瓷的,可怎么还叫沈姐姐补窑呢?”
吴渭就记起来这小娘子了,他偷偷看了眼身边端肃的男人,僵着脸道:“不过一贯钱罢了,我就是试试……”
“所以不是阴阴阳阳的问题,是钱多钱少的事了?”
沈如琅和那位腰板笔直的男子就同步扬起一个嘴角的弧度,沈如琅没料到谢织星是这种软刀子扎人的性子,那男子则对这场针锋相对感到新奇之外的玩味。
吴渭被刀扎过的嗓子变得有点尖利,“你这小娘子,哪家瓷坊的?”
“涧西村,谢家窑。”谢织星不怕事儿大地报上名姓,“幸亏我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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