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不是个勤快的帮工,至少眼下不是。
带他回瓷坊前,王蔺辰特意找了个澡堂把他扔进去换洗一新,这小子长相还算周正,换了身干净衣裳后,挺有朝气蓬勃的意味。
就是这干活的手脚,一点看不出蓬勃的劲儿。
谢大哥花了半天时间才认出这是那天换碗的小乞丐,他不是很认可谢织星的这个决定,尤其在观摩了阿慈吃饭积极性与干活耍滑程度的对比后,更感不快。
但每当这种时候,一个凄惨的身世总能博得不少宽容。
谢织星道:“大哥,就先留他一个月看看。我觉得……王蔺辰说的对,这小子受过太多苦,在他把心里那些苦馊馊的脓血挤掉之前,他大概不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感恩戴德地忙前忙后。”
谢大哥怔了怔,叹了口气,“也罢,马上第一窑就要开烧,咱们坊子也确实缺人手。”
他看了眼不远处悠哉闲哉淘洗瓷土的阿慈,别有深意地补了一句,“我看你也不愿意总让崔四过来吧?”
谢织星低下头,眼神乱飘了会,“他们家也有瓷坊,到时耽误了他家的事,就不太好了。”
谢大哥本想提一提那天她喂王蔺辰吃东西的事,但谢织星紧跟着说:“我才十五,实在不想为这些事烦心,大哥,我有很多想要做的瓷器。况且,除了支圈,我想再刻几个新的印模试试,要做的事可多呢。”
妹子的事业心轰隆隆地从脑门碾过,印出“鸿鹄之志”四个大字,谢大哥就不好再多问了。
除了大管家,谢家其余人对这位新来的帮工并没有多少注意,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各个都专注于手头的活计,无暇他顾。
木讷的谢二哥每天几乎要睡在水碓棚里,一遍遍淘洗瓷土,不止第一窑,他已经开始准备后续烧窑的泥浆与生坯。
内心里,他十分认同四妹妹的意思,白瓷白瓷,自然是以白为上品,城里那些卖上佳好瓷的铺子,摆出来的白瓷首先就是在底胎的白净度上胜了一筹。
这段时日,他对淘洗出高白度的瓷土已很有心得,得继续加把劲,攒出更多的生坯,后续烧窑才能有周转余裕。
一身蛮力的谢烈雨则快把附近山上的柴火都搜刮了遍。
他算是三叔的半个徒弟,原本是等着接棒看炉火,往后做把桩师傅。只不过眼下三叔‘老当益壮’,这新炉子开烧的第一窑也不是他这样的雏儿能翻腾明白的事,干脆就一趟趟不嫌多地攒柴火。
堆不下的就拉进城里去卖,挣多少都尽数交给大管家。
年龄最小的谢小妹也没闲着,帮着削尖竹刀,给瓷坊里干活的大家伙端茶倒水送饭,小短腿迈得格外有劲。
她很懂事地没有黏着阿姐,只是每天把长得最漂亮的那个炊饼或窝窝头优先递给她,漂亮人就得吃漂亮饭才好。
而谢小妹的好阿姐近几日已经开始同谢正晌一起规划第一窑的装窑事宜。
为了防止烧柴时的飞灰落到瓷器上,瓷器都得装入匣钵再堆叠起来进行烧制,与其说‘烧制瓷器’,从原理而言,实为高温烘烤。
再者,烧制的时候,窑炉不同位置的受热情况会有区别,故而大件瓷器与小件瓷器的安放位置都有讲究,不止如此,匣钵如何堆叠组合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谢正晌如今是把谢织星当了小小顶梁柱,手把手地将自己几十年烧瓷装窑的经验都细致地教给她。
此外,谢织星还捡着空档雕刻印模,她要把模印的进度提起来。
就定窑瓷器的装饰手法来说,主要有两种,刻划与模印。
刻划就是手工刻瓷,用竹刀在瓷坯上削划出纹饰样式,每个器物都得单独上手进行刻划,相当费匠人,就是把人当驴用,也有个力所不能及的生产力上限。
但模印就方便多了,就像刻出个印章,往纸上摁一下就是一个图案。同理,雕刻好了的印模在瓷坯上按压一下,尚未干透的像橡皮泥似的坯子就能留下图案来。
现在的印模是瓷土做的,算上磨损率,一个印模至少也能用三五十次,她多雕刻一批出来,到时第二窑的烧制进度就能加快一大截。
光想想就让人血热了!
故而,王蔺辰这几天也没好意思拉着谢织星往城里跑,得亏有点褐在,他能跟上班似的,每日来回定州城与涧西村。
若是哪天正在翻修的店铺事多,他干脆宿在铺子里,第二天一早再急急忙忙往涧西村赶,那模样四舍五入就是个终身服药的高血压病人,二十四个小时内必须得见她一眼,否则这脑袋就突突地威胁他要炸血管。
王蔺辰觉得自己这状态多少沾点‘热恋’的意思,可看着谢织星心无旁骛的忙碌身影,他又只得认命。
他这一坨风花雪月的脑子撞上谢织星那一坨奋发图强的脑子,能怎么办?
自是爱屋及乌,她说了算。
但转过脸来,这坨风花雪月的脑子撞上自作聪明的一副肠子时,就立马变作深不可测的刀山火海。
王蔺石对眼前这张憨傻外皮下的险峻已有了隐约感知,但他尚不能相信,这个一贯稀里糊涂的弟弟能有那般精明的手段,驱使父亲来究查家中的细碎账目。
因此,近日,他专门派了心腹去跟踪王蔺辰,竟意外得知他在忙活开店的事。
于是,一场试探虚实的鸿门宴就此在荟诚楼摆开。
美其名曰,哥俩多日未能得见,好容易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交流交流子虚乌有的感情。
王蔺辰单手捏着一只小巧的茶盏,心不在焉地斜斜坐着,修长的手指随意转动杯壁,好似信手把玩,他这副模样莫名叫王蔺石心中不舒服——怎么有股子不把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的意思?
“二弟,近来听母亲说,你时常奔波在外,也不着家,怎么……是同父亲闹矛盾了么?这账目的事,也不怪父亲究查,他年底便要去汴京,心里着急家中可供周转的余钱罢了。”
王蔺辰没看他,盯着茶盏,“他一直都看不上我,大哥也不必替他说话,嫌我用钱多,那我不用就是。”
王蔺石暗自吃惊,这憨货竟然真的跟父亲置气?
“你用了多少钱,大哥还不知道?这钱都从我手里过,父亲责难你,是大哥的不是,回头我就同他好好说说情,父子俩哪有隔夜仇?更何况,你拢共也没用多少钱,大哥这有账。”
王蔺辰轻笑一声,“大哥,你不必再说这些,往后我不会再用家里一分钱。况且,我已找到活计了,在别个铺子里做佣工,一月六百文,包吃住。”
“什、什么?六百文?”
王蔺辰终于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喜悦,“不管怎么说我也在书院读过几年书,那掌柜的原先看不起我,嫌我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哼,可我脑子灵光啊,我就去城外的瓷坊找活儿干,也就半月工夫,便能单手拎两大摞瓷器,那掌柜立马就对我刮目相看……”
王蔺石边听他夸夸其谈,边感到混乱。
一个读书人跑去卖力气,他还挺得意的?
“可六百文……不过你从前月例的零碎,这又是何苦?”
“大哥,你莫再劝我了。即便就六百文,那也是我自个儿凭本事挣的,他就再也不能说我无用。而且掌柜的说了,我要是干得好,往后让我看铺子,一个月能有一贯钱还多,前途无量……”
一顿鸿门宴,王蔺辰从四面八方开出十几扇门,把王蔺石绕得眼花缭乱又啼笑皆非。
这憨货摆出一副读书人指点江山的派头,洋洋洒洒说了一箩筐劳什子的挣钱大计,什么只要做几年店伙计,攒下第一笔钱后便能在定州开铺,定州的铺子开上一两年就能去汴京开铺,而后在汴京多开几间铺子,成为皇商,也能到御前一睹天颜……
读书人要花几十年才能做到的事,他不读书,照样能做到!
……
这傻子可真敢想啊!
走出荟诚楼,王蔺石难免有一脚窜进泥沼的错觉,深浅是试探不了一点,他这弟弟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憨玩意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并未同父亲掰扯家中细账,而是直接负气出走。
怪道近阵大娘子都没了声气,连娘亲的请安都免了。摊上这么个儿子,她还有甚可翻腾的,估摸着是心死了。
如此,待父亲查账的热乎劲儿过去,他再找个由头把那些假账以‘意外’的形式销毁,从前的细目就会彻底成为糊涂账。往后,大娘子与她的憨货儿子,便是有嘴也说不清。
这一番宴请倒是把兄弟两个都吃舒服了。
临走前,王蔺石装模作样地留下两贯钱,还是那一通会回去同父亲说情的车轱辘话又滚过一遍。
王蔺辰梗着脖子不吭声,并再度扬言自己不会用王家的一分钱。
后来,王蔺石坐在马车里,听蹲守跟踪的仆役来报,在他走出酒楼后不久,王蔺辰就喜滋滋带着两贯钱买了酒肉小食,出城去了。
他伸出一指,挑起车帘,看了看眼前正在整修的铺子,“哼,文定街开铺……没想到只是个店伙计。”
片刻,手指落下了,“继续盯着他,我倒要看看,六百文一月,他能熬多久。”
六百文的月薪,放在眼下的定州城,差不多就卡在雇佣与剥削的临界点上,但凡再少几十文,那就是没把王蔺辰当人看的意思,但要是多几十上百文,又有点太看得起他。
王蔺石据此判断,文定街上这家新铺掌柜应是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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