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蝉鸣聒噪,凉风袅袅卷走日头的闷热,前些日子阿棉不知从哪搬来几盆茉莉,花朵初绽,在微风里轻摇。
沈半夏薅了几朵扔进白瓷茶壶里,说是要试试能不能照书中所写的解夏季胸中的陈腐浑浊之气。
——就算能解,也只是没滋没味的玩意儿。
瘟神子瘪了瘪嘴,院里石桌上摆一碟酱烧茄子,一碗绿豆排骨汤,还有一碟被吃的只剩半块的桂花奶糕。他钦佩地朝阿玉的方向投去赞许,只可惜他尝不了人世间的滋味。
“阿玉尝尝,泄泻火气。”沈半夏起身拿过他跟前杯盏,笑眯眯得抵至他唇下。
阿玉眼睑低垂迟迟不肯接过,少见得没有抬眼搭理沈半夏。
阿棉圆溜溜的小鹿眼转乎一圈,左看看沈半夏殷勤地往阿玉跟前的碗碟里堆小山,右瞧瞧阿玉紧抿薄唇,埋头将碗里白饭快速地往嘴里送。
“阿玉哥哥这是怎么了?”
阿棉决定还是别触他的眉头,只好歪头转向沈半夏。
“夏久说得了些安魂丸的贩售消息。”沈半夏一顿,“在春韵坊。”
“春韵坊!”阿棉一惊来了兴趣,白嫩的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半夏阿姐要随夏大哥去探查吗!”
“啪”,阿玉重重搁下筷子,抬起头来,一双总是乖顺的桃花眼半眯,很是不满。
“春韵坊是烟花之地,阿姐一女子怎可…”
“都说了是去暗访。”沈半夏赶忙打断他,“风花雪月之地怎么了,正因我是女子才没大碍,难不成…”
她突然停住,思索片刻后,嘴角噙起一抹狡黠笑意,微微颔首道:“阿玉说的有道理。”
“该让夏久一并查查那青菱馆,听闻馆里小倌公子既有身娇体软,也有阳刚…”
“阿姐!”
听她这话阿玉脸色更沉,“啪”得一声放下筷子,但见黏在筷子上的油渍飞溅,又默默取出手帕擦拭,临了也只能愤愤瞪了沈半夏一眼。
沈半夏轻笑,见他毫无威慑力的嗔怒,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自家弟弟真是可爱。
前世沈半夏不曾有过兄弟姐妹,加之一贯清冷的性子。这五年可算是充分让她体验到了养小狗的快乐。
云溪村出事,自己还招惹上了讨债的瘟神子,沈半夏暗自盘算着得找罗老多讨些薪水,尽早将阿玉的玉佩赎回来,万一哪天阿弟心许上了哪家姑娘,可不能耽误了阿弟讨媳妇。
“阿棉也可以去吗?”少女跑到沈半夏身旁,拽了拽她的衣摆。
“不可以。”然后被无情拒绝。
“我要与阿姐同行。”阿玉见没办法动摇沈半夏的决定,只好稍作妥协。
“可万一真有凶险,我还得靠夏久照应。”
她面上犹豫,瞥了眼阿玉因儿时多病比同龄人瘦弱的身板。
沈半夏心下琢磨哪日托夏久教阿玉习武,强身健体有利于他的脆皮身板抵抗病痛。
“夏公子武艺超凡,定可护住你我二人。”
沈半夏轻视的目光如同一把钝刀拍在胸口,攥紧的拳头里指甲陷进皮肉,他倔强仰起头,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让你出门的架势。
“也好。”
*
华灯初上,云合西华门内往来行人纷纷济济,茶肆酒坊不计其数。春韵坊的牌匾题着歌舞神仙风流花月,此刻门前,正立着三位俊俏公子。
左侧的那位身量极高,一袭墨色劲装裹着宽肩紧实的躯干,他眉眼如剑,五官俊朗。指节分明,指节处若仔细瞧来隐约可见几道旧伤疤。
右侧的那位公子身形修长却略显单薄,生得极美,一袭暗红薄纱松垮地挂在身上,衬得肌肤胜雪。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尾微挑,眸光流转间笑意盈盈。
而中间的那位身量稍矮,一袭素白长衫衬得他如冰雪雕琢般。神色淡淡,眉眼如画,整张脸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俊俏。
“请。”中间的沈公子略微抬手,侧身朝夏公子示意。
三人一同踏入春韵坊。但见坊内斑竹帘轻挂,靠着外侧都是碧纱窗。抬手掀起竹帘,转入其中,几碗鸳鸯灯盏悬在头顶,两侧燃着古铜香炉,炉内香烟袅袅,甜腻奇香萦绕鼻尖。
不多时,屏风后转出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一袭桃粉色纱绸裙,身姿婀娜,执了把绣着鸳鸯戏水的团扇扭胯迎了出来。
“哟,好生俊俏的三位小哥儿。”她一身的香粉随飘摇身段弥散开来,笑得眯起眼,实则暗自大量大呢得行头身家,撇过沈半夏时略微一滞,“都没来咱们春韵坊玩儿过吧。”
“烦请妈妈带路。”夏久虚握拳头轻掩唇边,轻咳一声率先走了一步,他只为公事来过春韵坊,此番为了掩盖身份还被阿棉捣鼓了半天。
“三位哥儿请。”
春韵坊内已然歌舞升平。
沈半夏昨日听阿棉讲了些春韵坊的事,春韵坊里部分娘子隶属教坊司,擅得是歌舞琴技,最得道貌岸然的权贵骚客青睐;剩下就是些苦命的可怜娘子,不是被贱卖的奴籍,就是被迫求生的走投无路苦命人。
沈半夏上楼途中默默打量着坊内的客人,有麻布袍粗布衣的普通百姓,有锦衣绸缎的富家公子,只不过,这些人面上的神色都是一致,大多如同难以餍足的饕餮食客,浑浑噩噩步履虚浮。
突然一阵嘈杂从不远处传来,只见一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一把掀了桌,杯碟茶盏碎了一地,晶莹剔透的糕点顺着地毯滚到了三人脚边。
“是刘家三爷,一个土财主。”夏久低声在二人耳边道。
“刘大爷怎还在这儿吃着。”王妈妈已经摇着扇贴上去安抚,她抽出绢帕细细擦了擦刘三胸前的茶渍,“玉娘已候着爷一盏茶的功夫了。”
说着一名衣着淡紫色薄纱裙的娘子从三人身后走来,应是王妈妈口中的玉娘。
沈半夏皱眉,方才刘三掀桌之际肥大的袖子滑下来,裸露出男人壮硕的小臂。
可那小臂后侧,生了几排密密麻麻的水泡红斑。
怕是发作不久的花柳之病。沈半夏虽知晓不过是烟花柳巷之地随处可见的病症,可她再看向那年轻娇媚的娘子时,心头还是难免如同银针扎了般难受。
“娘子芳名何许?”她先一步握住了玉娘的手腕,阿玉见她动作立刻猜到她想做什么,随即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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