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府衙公堂上,崔元灏端坐案后,堂下捕役分列两侧,水火棍敲击青石板的声响整齐划一。
“带人犯赵五哥。”
他话音落下,瘦高男子被两名捕役押上堂来,赵五哥面色灰败,被掼在地上时,膝盖磕出不小动静,他没敢出声,也没敢抬头,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崔元灏没急着开口,漫不经心翻开案卷,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堂上格外清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赵五哥,本官再问你一次,初三夜里,你与王二在后山做了什么?”
赵五哥抖如筛糠,声音嘶哑,“小人与王二杀人埋尸,因想独吞钱财,便偷袭了王二。”
“哦?”崔元灏眉梢微挑,“薄氏死在哪儿庙内还是庙外,佛像前还是佛像后。”
赵五哥反应激烈。
他不是已经俯首认罪,为何在公堂之上又问出这番话。
他想至此,不停磕头,“小人,小人记不清了。”
崔元灏:……
他想起抓住赵五哥时,他承认杀死王二,但拒不承认杀死薄越香。
此等离谱之言,他自然是不信的,昨夜提审,不过几板子下去就全盘招认,不过可供词与仵作的验尸结果对不上。
这里头……有鬼。
他转辗反侧,想了一夜得出结论……或许真不是赵五哥杀了薄越香。
他本意是查出真相,不过堂下之人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崔元灏将仵作验尸文书掷于案上。
盯着他,缓缓说出疑点,“你说是用匕首捅死薄越香后割下她的头颅,可尸体只有头部有伤,这如何解释?”
赵五哥结结巴巴道,“大人明鉴,小人当时慌乱,记岔了确实是先用石头砸了她的头,再用刀……”
“那王二当时在做什么?”
“他,他在旁边放风。”
“赵五哥,若不老实交代,本官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
“大人……”
崔元灏从堂上往下看,赵五哥神情分外紧张,眼里全是慌乱与挣扎。
或是昨夜那顿板子让他有了后顾之忧。
“赵五哥将你知道一切和盘托出便好。”
崔元灏的话吓得赵五哥一激灵,他抬眼看上去,堂上之人收敛了些高高在上的傲慢,从神情和说话语气来看,与先前判若两人。
赵五哥不由得打个哆嗦,整个人瘫软在地,他原本只是不惹麻烦,没想到会背上人命。
思绪飘回发现头颅的那天下午,他曾在巷口撞见王二哼着小调。
他当时还拦下王二,催促他还钱,骂他是个只会趴在女人身上吸血的窝囊废,骂他花薄越香的钱迟早遭报应,什么软饭硬吃,卖身求财等不堪入耳的话尽数骂了出去。
王二当时脸色铁青,反常地没有还嘴,只是阴恻恻地笑着看他,那笑容让他心里发毛。
后来……如今想也十分凑巧,在发现人头后,王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他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第一反应不是解释,而是将头颅藏起来。
崔知府来之前,他家旁边的老吴,只是因为与钱家两口买菜时争执两句,在他们夫妻两人出事后就被前任知府打入死牢,没多久就在牢里自尽。
官府放出话是畏罪自杀,只有他只是老吴为人老实,他还有个即将嫁给外地富商的女儿,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也有相信老吴人品的去替他喊冤,无一例外全部被打了出来。
老吴如此都被打入死牢,更何况在他家门口发现人头。
他信不过官府办案,所以第一反应便是将门口那颗头颅藏起来,不料刚取下就被王二撞个正着。
王二是赌坊常客,欠下一身赌债,其中零零散散他的一些钱。
他以此作为要挟,不仅要销债,更索要二十两封口银子,否则便报官。
老吴自尽,老母病重,幼子待哺,加上湘河浮尸闹得满城风雨,重重压力之下,脑子一混就答应了。
本意是想破财消灾,谁知王二贪得无厌,在路上又把钱加到五十两。
他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从前薄越香活着,掏心掏肺地贴补都不成,如今她人没了,这混子铁定是要坠上他。
越想越害怕,王二要是不死,往后就别想有一天安生。
本来真的没杀人,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娘跟孩子怎么办。
赵五哥想着想着,眼泪不停往下掉。
崔元灏目光如炬,听着抽泣声,威胁道,“赵五哥,本官最后问你一次。若再有半句虚言,大刑之下,累及家人,你可想清楚了。”
赵五哥犹豫片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使劲全身力气喊道,“大人明鉴,小人愿说实话,那薄氏,薄氏真不是小人杀的。”
堂外惊雷炸响,雨点噼啪打在青石板上,没晴几日的江州又开始下雨,赵五哥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凄惶。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骚动起来,几个挤在前头的婆子交头接耳。
“哟,这是要翻供啊?”
“早听说这赵五哥是个怂包,果然扛不住大刑。”
“就府衙的酷刑有几个能抗住。”
“肃静。”
崔元灏重重拍下惊堂木,堂内外顿时一静。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湿了最前排看客的衣摆,买炊饼的老汉慌忙往后躲,不小心踩后面宋荷华的鞋子,“要死啊,挤什么挤。”
捕役们的水火棍整齐跺地,有小孩骑在父亲脖子上看得正起劲,被这声响吓得哇地哭出来,立刻被自家娘亲捂住了嘴。
赵五哥的供词断断续续飘出门外,崔元灏轻叩案桌,雨声渐密中听完了赵五哥的供述。
“既如此,你且画押。”崔元灏将供状推至案前,赵五哥哆嗦着按下指印,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已不散反多,油纸伞下传来零星议论。
“有意思了,接下来就是审沈迁了。”
“听说他石块硬骨头到现在还没招认。”
惊堂木再响,沈迁被押进来。
他模样挺狼狈,囚衣上沾着污渍,浑身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可眼神却还很锐利,被押到堂下后,抬头直直盯着崔元灏。
“沈迁。”崔元灏手指点了点刚呈上来的证物,“这些从王二家里搜出的金银首饰,你认识吗?”
沈迁瞳孔一缩,这些都是薄越香离家时带走的东西。
看来王二还没来得及用这些东西,就被赵五哥杀了。
“你之前说湘河里的女尸是薄氏,”崔元灏的声音突然变厉,“那你知不知道,她的随身财物全在王二家?”
外面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光线下,沈迁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堂外的百姓顿时一片抽气声,有人低声说,“乖乖,这是要审出大案。”
崔元灏慢慢站起来,走到沈迁跟前,低下头看着这个不屑一顾的犯人。
“十七年的夫妻啊。”他说话速度不算快,像是钝刀子割肉,“认不得发妻尸身尚可说是河水泡胀,难不成连主人赏赐的死物也要用时间太久记不清为借口吗?”
他走到案前一拍案,惊得原本气定神闲的沈迁浑身一抖,“本官倒要问问,你们当年离府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雨幕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不由自主想起离京那夜,沈府后门的灯笼在雪地里映出的红光,以及对主子的承诺。
“听闻你们是在盛京成的亲。”崔元灏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本官特意调取婚书。”
他故意停顿,看着沈迁逐渐苍白的面孔,语气平静道,“你猜本官发现了什么?”
沈迁脑海中炸响主子冰冷的声音,管不住舌头就永远别开口,这声音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绝望的疯狂,“小的认罪,小的全部交代。”
“薄氏与王二苟合,偷了小人全部身家与他私奔……小的买凶杀人,可那杀手蠢如猪杀错了人。”
沈迁语无伦次地说着,以头抢地,撞得额角鲜血淋漓。
“大人,小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地板上汇成刺目的红,堂外雨声或急或缓。
崔元灏睥睨着他,一言不发。
沈徽说过沈迁与薄氏早早分房而眠,两人年纪不大,薄氏寻王二排解寂寞,沈迁处苛待儿子倒是没其他绯言,年轻气盛的男人怎么会没欲望。
不正常。
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果真是查到点东西,沈迁之前竟然是沈尚书府上的仆人,后因夜半与婢子幽会被发现后送进宫阉割为寺人。
本来是要在宫里待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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