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尽，余下葛家、兰家与万家诸人坐在一起，沉沉地都不作声，起先还有兰雁歌的声声啜泣，到后来她好似流干了眼泪，只是木然地枯坐着，往日灵动的眼眸此刻毫无生机。
万山雪不忍再看，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兰中正得到消息最晚，这会子一言不发走进屋子，平日里面对亲戚总是一团和气的脸上布满了寒霜。万山锦与万山毓陪在身后，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兰雁歌一见父亲来了，原本止住的哭泣复又爆发：“爹爹！”
兰中正将女儿拉起来，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待她平复些才说道：“我儿莫哭，你向来洁身自好，为人正直，从来不作亏心事，也无须为腌臜事难过。”
兰芬周身一震，抬头说道：“长兄这话……”
兰中正置若罔闻，直直地盯着万有善，冷冷说道：“万大人，此事发生在贵府上，你既为主家，又身居要职，想来必能彻查清楚，给我兰家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我比不得万家人口兴旺，半百之年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的喜怒哀乐就是我夫妇二人的全部。我在家里，静待大人给我一个公道。孩子，夫人，我们走。”
说罢，他一手护着妻子，一手护着女儿，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往外走。
一直沉默不语的葛川膝行过去，拦在兰中正前面，一字一字艰难说道：“兰伯父，您和伯母清楚侄儿的为人，别说只是喝点酒，就算是血溅当场，也决不敢有负雁歌半分。”
他的双眼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兰中正沉默半晌，长叹一声，绕过他带着妻女走了。
万有善追了出去。
葛夫人说了一声“冤家”，顿时泪如雨下。
她起身将对着门口不住叩头的葛川拉起来，眼神略过兰芬母女，看着屋梁说道：“夫人，我们再议吧。”
也走了出去。
万山毓走到万山雪身边低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万山锦则一把将万山绣从兰芬怀里拽了出来，重重推倒在地上。
素日里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再，他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和嫌恶：“哭！你还有脸哭，我若是你，宁可一头碰死罢了！万山绣，看看你干的好事！我秋闱在即，日日闭门苦读，只待考场上能够一鸣惊人，光耀门楣，你倒好，竟当着众人，闹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来！”
他越说越气，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尖上来：“你让我此后在同窗面前如何抬头做人？届时他们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万山锦有个不知检点、抢夺表妹夫婿的妹妹……你简直，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字字句句不离“我”字。
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事发时他并不在场，不了解来龙去脉，亦不知其中可有隐情，妹妹是否受了委屈，半分关切也无，只有自身被牵连的愤怒指责。
往日万山雪总瞧着二弟温文儒雅，言谈举止都是板板正正的，总是希望弟弟能像他几分就好了。如今看来，这母子三人的自私当真是如出一辙。
兰芬为人精明，教会孩子算计、争抢，唯独没有教他们何为骨肉情深，何为担当责任。此时对着一双儿女的撕扯，只剩下流泪。
万山雪带着弟弟出来了，到窗子底下听见万山绣尖声叫道：“够了，万山锦！你的名声，你的前程……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么？”
“你还不知足，从小到大，这个家里什么好的不是紧着你？你要读书你要科举你要光宗耀祖，所有人都围着你转！连我的婚姻大事，父亲母亲第一个考虑的，也是能不能对你有所裨益。要我去攀附将军，是因为黎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无论将来风云如何变幻，做将军府的舅子都可保你一世无忧。又想我嫁给相国的庶子，是担忧万一他笑到最后，到时候我们手里没了本钱。万山锦，你瞧，他们恨不得将我一分为二，来给你助力。”
“疯了，你给我住口！”紧接着是两声清脆的耳光。
屋子里安静了一刻，万山绣尖利的笑声传了出来，大热天里，万山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打得好！这边也来两下吧。你们以为我真看得上葛川么？就他那副不求上进的闲散样子，在表妹眼里是与世无争，在我这儿等于废物。母亲呵，我看上的是，他是京中少有的独子，若跟他成婚，我也能体会被父母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哪怕只是沾个边儿也是好的啊！”
闻言，万山雪心里五味杂陈，她扭头看着弟弟，他清亮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震惊不安，显然是头一遭听到这些话，也惊住了。
她心里漫起阵阵疼痛。
这个弟弟，一直不求上进，是别人眼中不争气的孩子，是别人教训孩子时脱口而出的反例，可是他心性单纯，从不懂这些阴暗算计。
这些年，他从未这样责备过她，责备她不为自己铺路，责备她只顾自己，从来想不起来有个弟弟，只除了乳母因她丧生那回。
她牵着他的衣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将那母子三人远远抛在身后。
日已西斜，仍是炙热。
下人们已经清理干净庭院，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只是行事说话格外小心，生怕触了霉头。几竿翠竹随着偶然吹来的微风摇曳，沙沙的声响都听得很清楚。
到了万山毓屋子里，她沉默地替弟弟整理行装，万山毓将她按在椅子上，笑道：“姐姐休要如此，将军知道定然要痛骂我，这么大人了，连个行李也收拾不好。”
她看得出弟弟也在强忍泪意，都不愿意离别凄凄惨惨的，便打趣道：“那你便回道，将军若有姐姐，就知道，弟弟是拗不过姐姐的。”
这时丫鬟在门外通报：“姑爷来了。”
姐弟二人脸上的笑意倏地收住。
崔明之走了进来，牧笛捧着两套棉衣并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来看，貌似普通的棉衣里面缝制的却是狐皮，油光水滑，一看便是御寒的极品。
“军营中无论吃穿用度皆有严格的等级规定，若是太扎眼了越过将军去，恐落人口舌，我便命人缝在了内侧。”
崔明之说着，接过牧笛手里的包袱，“这里面是一些金疮药、冻疮膏，北疆苦寒之地，离不了的。还有一些银两，你随身带着，穷家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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