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攸宁眼睫轻颤。
倏然明白了容景煦此番前来的用意,她喉骨翻动了下,淡淡的不安夹杂着苦涩侵过骨血,面上却不显露。
“皇后娘娘的选择,自有娘娘的道理。”
容景煦眸子凝了半息,慢慢的,化作了微许难以言喻的笑。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少女镇定自若的神色,乌黑眼眸清亮如光影投射下的清泉,“没想到崔姑娘还有此大义。”
“不过也听闻皇后娘娘亦有心替皇兄行享齐人之福的之举,崔姑娘不用过于忧心,待太子妃一事定下后,想来还有其他的转机。”容景煦慢条斯理地道。
崔攸宁迎着他的视线,没有应和。
入口沁人心脾的清神茶宛若寒天下的冰浆,直挺挺地荡过血液,冻得叫她失了神。
别人看不出,可她自己很清楚平静湖面下泛起的汹涌潮水快要将她掀翻卷入漩涡之中。
若是连皇后娘娘都看中了其他家的贵女,她是真的半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有那么一瞬间,崔攸宁很疑惑,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她眼睑微垂,半响都没有再开口。
还是一侧的茯苓走上前,将取来的外衣披到她的身上,“姑娘昨晚彻夜未眠,小心着凉了。”
崔攸宁颔首,微微扬首由她系着带子。
容景煦静看主仆两人,目光停留在少女眼下泛起的淡淡青丝,自若的神色中确实带着倦意。
他静默须臾,落下茶盏起身,“我还要去趟承天府,就不打扰崔姑娘了。”
崔攸宁闻言,松了口气。
她起身跟了上去,送这尊大佛离开。
大佛步伐抬起踏出医馆门槛忽而回头,崔攸宁紧急刹住了脚步,蓦然间,两人之隔仅有半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目光对上,崔攸宁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将她的举止全盘收入眼中的容景煦眼眸微微松动,道:“昨晚的事情,建议崔姑娘将目光投向水云阁。”
崔攸宁指节紧了紧。
水云阁。
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京中数十年来最为繁华的赌坊,坊内不仅仅提供牌九、猜骰子,衣食住行更是均有涉猎,且日日都有歌舞演出,夜夜笙歌。
能够出入此地的,不仅是赌徒,还多有京中权贵。
车辙碾过石子扬起的细碎声响回荡街道两旁,送走容景煦的崔攸宁静坐舆里,目光凝着眼前的帐幔,半天都不吭声。
茯苓担心不已,她跟随姑娘已有十多年,平日里见惯了她兴致雀跃盎然的模样,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叮铃笑声更是不绝于耳,甚少见到如此低落消沉。
唯有的两三次,也都是在见到太子殿下后。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马车停稳,端坐不语的崔攸宁起身,不等马夫搬来凳子,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小跑向主院。
“昨日闹事的男人已经被承天府以闹事的罪名带走,按律或许能关上七日。”
跑到主院墙垣下的崔攸宁听到里头传来爹爹略显低沉的话语,骤然停下奔走的步伐。
“七日内若是找不出背后指使之人,日后再想追究也是无济于事。”
闻言,孟聆皱了皱眉,“此事事关攸宁声誉,若真的任由幕后之人操纵舆论,日后她当如何自处?”
“正是如此,我才忧心。”崔泽拧着眉,瞥了眼回府后沉默不语的儿子,问:“太子殿下那边,到底是何意?”
崔砚行摇摇头,“要求崔家自行解决此事。”
崔泽沉默。
对于闹事者,崔家自然可以自行解决,可能够以何方式处理不会引起宫中的注意,又是另一难题。
帝王年岁渐长,太子羽翼丰满,按理来说日后都是水到渠成之事,然而如今帝王不信任于太子,更可说是有扶起其他皇子取缔太子的心思,此事连他们都能知晓,可见内里早已奔涌不息。
朝中臣子明里暗里都已经做出了抉择,而早已被视作太子一派的崔家,自然不能置身于事外。
“皇后娘娘那边,又是什么意思?”崔泽看向夫人,“我今日回府路上,有人和我说娘娘有意迎萧家萧知意为太子妃?”
“娘娘——”孟聆耳畔响起皇后那日言说的意思,收回了快要到嘴边的话,道:“昨日我收到娘娘口谕,也是有此意。”
崔泽神色凝重,半响后也只能道:“攸宁那边,也要提前和她说才行,若是真等到册封旨意送到其他府邸那日她方才知晓,怕是不妥。”
“娘娘的想法不一定就是最终的决定。”久久未语的崔砚行道,“若是殿下点头,娘娘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行事。”
崔泽皱眉:“你别乱来。”
“是啊。”孟聆亦出言制止,“娘娘对崔家不薄,小心扰了她的打算。”
崔砚行闻言,有些惊诧,心中又带了点狐疑。
他不解地看着娘亲,平日里最宠崔攸宁的便是她,若是娘亲说第二,偌大崔家没人敢论第一。
面对儿子略带审视的目光,孟聆余光扫过院中清扫伺候的下人,不着痕迹地对着两人摇摇头。
墙垣外的崔攸宁没有再听到声响。
守在身后的茯苓对上姑娘泛红的眼眶,心中紧了紧,“姑娘……”
崔攸宁嘴角微启,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回到小院的她褪下外衣躺在榻上,有些迷茫,她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不应该像她这样,而是不该渴求他的喜欢,也不应该觊觎他身侧的位置。
慢慢的,又觉得不是。
若是不开口,他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心意。
崔攸宁想了半天都不得章法,等思绪再回笼时,已经临近傍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起身懵懵地看着窗牖外撒满院子的夕阳。
“姑娘醒了。”茯苓单脚踏入内就瞧见盘腿坐在榻上的少女,示意跟随前来的侍女端着洗漱用品入内,“夫人适才着人来请姑娘去主院用晚膳,听闻姑娘还睡着就回去了。”
她拧干帕子递上前,“姑娘醒了,可要过去?”
崔攸宁摇摇头,“你随我出门一趟。”
外头天色渐深,不一会儿就已经暗了大半,茯苓疑惑:“姑娘要去医馆?”
崔攸宁漱过口,“水云阁。”
茯苓微怔,想起白日里六皇子离去前留下的提醒,回府后她就已经命人前去打探,“姑娘打算自己去看看?”
“嗯。”崔攸宁穿好鞋履,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替我换身衣裳,扮作男子过去。”
以她本人的身份过去,怕会打草惊蛇,为了避免被认出,崔攸宁特意画粗了眉宇,还不忘寻来道可以遮掩住下半张脸的面具。
主仆两人利落地换好衣裳,踏着暗色悄声自小门离开崔府。
水云阁坐落于京中最为繁华的地段,白日里街道四下就呈人影憧憧之状,入了夜更甚,评书声、弦乐声、筝鸣声、萧笛声此起彼伏,往来人影络绎不绝,恰似一副繁华热闹之景。
崔攸宁穿过人群,微微抬眸就看到静谧湖面对岸的高耸楼宇,灯火璀璨辉煌,旁边的酒肆都被它衬托如同渺小尘埃。
临近水云间门口,茯苓给前来迎客的小厮递了道荷包,“厢房。”
小厮颠了颠荷包重量,银钱碰撞叮铃作响,他眼眸霎时笑开,让了路,“公子里边请。”
崔攸宁拢回折扇,跟着进去。
水云间正大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道道流水小榭,檐下凿开的小小径路流水潺潺,似有温泉氤氲缭绕,茶室坐落于此,再往里走,方见第二扇大门。
门扉徐徐拉开,恣意吵杂声扑面而来。
崔攸宁入内,一眼便瞧见了端坐于正中央的身影,男子戴着面具,精致面具罩住了他的脸庞,但她还是认出了男子,正是白日里提醒她来此的容景煦。
她步伐滞了半息,不动声色地踏上西侧阶梯。
拾阶而上不过十来步,余光倏地捕捉到摆在大厅侧边的硕大牌匾,匾上落着不少贵女的名字,而刻于最前头的,恰恰是她的名字。
崔攸宁。
而在她旁边的,是萧知意。
各个名字下端落有堆积而起的金银,匾下小厮清点好数目后回身在名下落下一笔,而后又承接来自客人的金银,循环往复。
而围在匾侧的客人要比其他匾下的客人还要多上百来人,大家和身侧友人探讨时还时不时地抬手指指匾上的名字,面色意味深长。
仔细看去,落于崔攸宁名字下方的笔迹寥寥无几,多是分布于其他贵女名下。
笔迹繁多的贵女们,不乏于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也有容貌出众的女子,亦有世家高门中着意培养出来的端庄儒雅贵女,个个都是拔尖的女子。
“听闻最近宫里打算择选太子妃,阁中应大家的呼声特地开了此注。”领着她往里走的小厮察觉到她的目光,道:“公子可要下去看看?”
崔攸宁静默。
跟在后头的茯苓开口:“看起来,大家似乎都觉得崔家姑娘不会是太子妃人选?”
“可不是嘛。”小厮听出是女子的声音,也不觉得奇怪,平日里扮作男子模样前来水云阁的女子数都数不清,“按理说崔家姑娘美撼凡尘,且性子喜人与人为善不说,平日里谁家有个毛病不第一时间想到崔姑娘,不过可惜了……”
茯苓下意识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小厮视线落在匾上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幕,“崔姑娘对太子的心意人尽皆知,但也皆看明太子对崔姑娘那是半分情意也没有。”
“平日里期望归期望,如今涉及到银两的事情,大家都不会意气用事。”
他说完收回视线,骤然看清走在前边的‘公子’眼眸中凝起些许化不开的沉重时,小厮愣了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公子’的模样似曾相识,可又说不出到底是谁。
崔攸宁察觉到打量的眼神,神色自若地示意他领路。
穿过道道走廊,厢房门扉推开又阖上,隔绝开外头的热闹景象。
崔攸宁走到窗牖前,推开窗。
赌坊大堂之景一览无余,她所在的厢房,恰可看到太子妃人选的下注匾,不过十多二来步的功夫,落于其他贵女名下的字迹越来越多。
而她名下的,与适才无异。
“姑娘。”安排小厮布些晚膳前来的茯苓推门而入,看着伫立于窗牖前的背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
“嗯?”崔攸宁转过身。
四目相对间,茯苓愣住。
她家姑娘没有她猜想中的落寞,嘴角反而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中的星光要比外头明艳灯火还要来得灿烂。
茯苓还以为是下头有了什么转机,可走过去一看还是与适才无异,“姑娘?”
“你家姑娘我就是想通了而已。”崔攸宁走回来,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和她都倒了盏茶水,“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不喜欢我是他的事,互不干涉,互不强求。”
茯苓愕然,还是头一回听到此番‘谬论’,要不是对她甚至熟悉,或许会疑心她是不是疯了。
崔攸宁是真的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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