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甜腻的香雾缠绕氤氲,熏得人几欲沉醉。
叮铃——
叮铃——
随着美人足踝金铃一阵急颤,那双白玉般的纤足倏然绷紧,凌空划出一道曼妙而诱人的弧线。
珠帘轻簌,不请自来的脚步声从容响起,却并未惊扰这一室靡靡春色。而锦榻上的人影亦对闯入者置若罔闻,动作未停,唯有那金铃碎响一声急过一声,丝丝缕缕荡开,混入暖香,蚀骨钻心。
铃音愈来愈急。
步履声愈来愈近。
一旁熟睡的赤色小狐忽而被这不速之客惊醒,冲着他凶狠龇了龇牙。
来者却不理会,径自落座暖阁角落,水流注入瓷杯的清音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觉得独饮无趣,又取过一只空盏,徐徐注满。
水声潺潺,待第三盏茶斟满的刹那,一声绵长娇媚的泣吟蓦地荡开,曳人心魄。
金铃骤歇,只余细微颤音,叮咚零落,几不可闻。
空气中浮动着浓得化不开的甜香。
来人端盏轻呷,含笑开口:“世人皆道妙音阁三绝——歌绝、舞绝、琴绝。往日在下愚钝,总不解翩翩姑娘这身‘舞绝’之艺,何以位列‘妙音’二字之下?”
他话语微顿,目光流转,最终落在那微微喘息的男人背影上,笑意更深。
“今日得闻天籁,方悟妙音在此。这金铃节韵,才是真正的魂与色授,声声蚀骨。在下……叹为观止。”
贺远山面无表情地系好玉带,冷声道:“崔白磷,你费尽心思求见,总不会只为听曲吧?”
“贺副将,恭喜高升。”崔白磷笑着拱手。
贺远山嗤笑:“高升?崔白磷,你睡糊涂了?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
崔白磷揶揄道:“倒是听闻贺副将与荣华宫那位金枝玉叶好事将近……莫非近日叶家小子回京,殿下那儿给了你气受,才来妙音阁泻火?”
“……”贺远山眯起眼,暗惊十恶司欲刃果然手眼通天,“直说,你是来添乱的,还是平事的?”对方一口一个“贺副将”,令他心头火起。
金铃轻响,崔白磷目光扫过一旁整理衣衫的美人。
贺远山会意:“但说无妨。”
玉翩翩却不急更衣,只伸出雪臂朝赤狐轻笑:“红儿,过来。”那声音柔媚入骨。赤狐跃上她膝头,却叼着一枚盘扣不放。
“顽皮。”她嗔笑着与狐儿嬉闹,再不理会这边。
崔白磷收回视线:“……约莫一个时辰前,我刚替贺副将解决了个麻烦。钱友杰,死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
崔白磷支颐浅笑:“钱友杰已死。但那本从钱府消失的账册,贺副将应当有兴趣?”
贺远山眼神骤冷:“竟是你……东西在何处?”
钱友杰执掌户部多年,系太子死忠。太子借截粮案铲除异己,却独缺关键账册——两人皆明此物分量。
“喏。”崔白磷扬手掷出一卷簿册。贺远山疾速翻阅数页,瞳孔震动。这竟是荣华宫遍寻不获的东宫罪证!
十恶司欲刃,竟将此物拱手相让?
他不由审视起对方。
崔白磷轻叹:“不过么,正因这账册,如今我已成丧家之犬……”
“你暴露了?”贺远山即刻会意。
“然也。”崔白磷颔首,“所以特来求荣华宫庇护——贺副将仁厚,当不致见死不救?”
贺远山心中豁然开朗——钱府账册,竟是此人呈上的投名状。他摩挲着手中账册,沉默许久,似在揣度这“欲刃”的真意。
崔白磷见状再添薪火:“贺副将可知,我为何独独选中你?”
“……”贺远山不语。
“因你眼底烧着贪欲——对权柄的渴求,对名位的不甘,更有……荣华宫众人身上绝无仅有的业障!”崔白磷笑了笑,“世人皆有所求,唯独你贺远山,是欲望的奴仆。为填欲壑,甘愿赌命,纵然对主子谢京华,你也毫无敬畏忠心,只当她是你攀权的垫脚石,是也不是?”
贺远山不语,缓缓落座,端起凉透的茶盏。
“说下去。”
“初见时我便知晓,你我本是同类。”崔白磷神色灼灼,“贺副将,不,未来的贺将军——看来这场豪赌,我押中了。”
“十恶司尽是赌徒疯子。”贺远山冷嗤,“确然。为登此位,我刀下亡魂无数。但这不够——我要的是万人之上。论此道,我比你更配欲刃之名。可惜太子虽有雄略,却并无玩弄苍生的意愿。”
崔白磷摇头:“此言差矣。知己者明,察人者智。我无意与你争欲刃之位,唯有一点分明:无论真心假意,十恶司,我再也回不去了。贺统领说我是赌徒?其实太子才是真正的赌徒。可惜这一回,他输在了优柔寡断。”
“呵。”贺远山冷笑,疑窦渐消,“听说你在十恶司……尚有一位兄长?”
崔白磷大笑:“贺副将果然疑人不用。不错,我行居末位,身手谋略皆不及长兄。他是太子掌中利刃——可谁家没本烂账?我平生最恨,便是这位兄长。”
“哦?”
“无他——兄长为太子不可或缺之刃,我却是十恶司最无足轻重之刃……正因微不足道,反看清了棋局。贺统领,您渴求的权柄,太子给不了,甚或成为阻碍。但我知晓一条路,可助您直抵天听,令公主俯首,乃至……为那至尊之位铺就阶梯。”
贺远山挑眉:“愿闻其详。”
崔白磷将声音压得极低:“贺统领可知,君上近年为何广召方士,痴迷丹道?所求不过二字——长生……”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唤:“翩翩姑娘,您先前点的茶点可要送来?”
二人神色骤变,贺远山扫向玉翩翩,她心领神会,莲步轻移,掩门而出。
“什么茶点?我可不记得……”语声渐远。
崔白磷这才沉声低语:“巧得很,我手中正握有成全君上长生愿的‘药方’。若运筹得当,你我便可为公主殿下献上……一份改天换地的‘厚礼’。”
“不过么,这就要看贺统领敢不敢共襄盛举了……”
“哦?前日我也偶得‘药方’,你说奇不奇,那方子竟出自一个人人喊打的江湖组织…”贺远山忽然笑了,唇齿微动,似在低语。
此后密谈,纵是荣华宫之主亦无从窥探。待贺远山真正位极人臣时,忆起这场改命之谈,仍会因极致的亢奋而浑身战栗。
所谓人性之欲,世间至恶,莫过于此。
……
随着传音入密的私语声逐渐飘远。
轩窗之外,一人禁不住浑身战栗,惊骇与愤怒交织——绿酎的手死死扣住腰间短剑,杀意汹涌。
“果然是你,欲刃。你竟真有胆子背叛十恶司?!”
什么欲,什么投诚……
拂砚那样好的人,竟为如此可笑的理由丧命……
“叮铃——”清越的铃声由远及近。
玉翩翩手捧一碟茶点,步履摇曳地步入室内,百无聊赖地对镜梳妆。妆容精致,却似一尊无魂的瓷偶。
绿酎心头一跳。
鬼使神差地,她垂首,竟见一头赤狐不知何时已然立于脚边,圆溜溜的眼珠幽幽地盯定了她。
“……!”她骇然失色,生生咽回惊呼,险些踏空栏杆。
那赤狐只皱了皱鼻尖,并未扑来,轻盈几步,便跃回美人臂弯。
“嗯?”美人似有所觉,眼波有意无意地向窗外一扫。
所幸,沉浸于密谈的二人并未察觉。
半晌,贺远山指节轻叩桌面,忽而展颜。
“……白磷兄果然妙人。”他起身,拍了拍崔白磷的肩,“此计甚妙,容我细思。今夜便到此为止。”
他转向镜前描眉的女子,语气平淡:“翩翩,好生伺候崔先生。”
“是,主人。”玉翩翩温顺垂首,面上波澜不惊。
贺远山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
暖阁内炉香袅袅。
目送贺远山身影消失,玉翩翩亦无言语,只缓步移至琴案旁,纤指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那赤狐安静地伏在她脚边,一双晶亮的眼珠却仍盯着崔白磷。
“翩翩姑娘……似乎并不意外?”崔白磷忽然开口。
玉翩翩指尖未歇,眼帘低垂:“妙音阁日日迎来送往,能称意外的事……倒真不多。”语意朦胧,却已道尽千言。
崔白磷低笑搁盏,姿态闲散,目光却始终未离抚琴女子与那抹赤色狐影。
“贺统领待翩翩姑娘,倒是……颇为信赖。”
择此烟花地密会本已出奇,更未料这妙音阁的舞绝,竟与贺远山渊源颇深。
而眼下贺远山之意已然不言而喻。
是笼络,亦是新的试探。
“主人吩咐,翩翩照办而已。”玉翩翩赤足轻点,退至厅中,足踝金铃簌簌颤鸣。
她望向崔白磷,眼波慵懒流转,似春水漾开柔漪:“先生远道而来,翩翩岂敢怠慢。一曲‘入阵’,为君洗尘,权作助兴,如何?”
崔白磷斜倚锦榻,执杯含笑:“久仰翩翩姑娘‘舞绝’盛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他目光似醉非醉,在半明半昧的灯下细辨她每一分神态。
玉翩翩莞尔不答。素手倏扬,如白鹤惊鸿,第一道铃音便已凌空炸裂——非靡靡之音,竟似银瓶乍破,迸出骤雨般的急切鼓点。
叮铃——!
红绡翻飞,她身形疾旋,宛若惊风乱飐芙蓉水。金铃震出铁马冰河之音,声声凿心。每一次顿足、每一个回身,皆柔韧如柳,又暗蓄劲力。
这绝非寻常取悦之舞,方寸氍毹竟成金戈铁马的杀场。于极艳处见极险,于极柔处生极刚。
崔白磷眸光微凝,杯中酒液潋滟,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鼓点渐密,急管繁弦。她旋势愈疾,铃音催征,勾魂摄魄。
甜香阵阵,杀意如沸。
乐声骤歇。
她倏然定身,气息微乱,眸光却灼灼逼人。
“先生以为……此舞如何?”
“惊心动魄。”崔白磷缓缓搁下酒杯,唇角噙笑,“姑娘这是要以楚舞吴音,困我于垓下之阵?”
“岂敢。”玉翩翩轻笑,裙裾拂地,唯金铃细碎,“只是好奇……先生究竟是那冷眼观阵的谋士,还是早已身在局中,难以自拔?”
她缓步趋近,指尖若有似无拂过他襟前,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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