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终定律,指的是人们评价的产生多依赖于高峰时刻和结束时刻。
喻声发觉她脑海中关于江时的记忆也由这两部分组成。
一部分是笑得眼睛亮亮、嘴角小括号深深、泛泛的他。
一部分是灰扑扑的、平静的、却有读不懂的情绪在翻涌、偶尔的、例如刚刚的他。
喻声又想起了便利店门口那个拥抱。
她的手环住他的腰时,才发觉他有多单薄,凸起的骨骼硌着喻声的心,想帮他恢复六楼蒲团下那张照片上的脸颊肉的愿望终归没有实现。
胃是个很神奇的器官,此刻面对着挤满了烧烤架的食物它却摆摆手说没空间放了。喻声不会抛下舒云繁去找江时,但她吃饭时把心不在焉写在了脸上,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
“虽然肯定不如临山的特色烧烤,但味道还不错啊,你怎么不吃?”舒云繁的腮帮子鼓鼓囊囊,手指虚空划过烤盘,说道,“这一整片都进我嘴里了。”
“你多吃点,我不是很饿。”
喻声手托着脸,听到舒云繁的话后夹了个口蘑进嘴里,嚼得勉强。
舒云繁顾着和心动男嘉宾对话,笑得乐不可支,倒没发现喻声的异样,正好给了她胡思乱想的时间。
江时会去哪里?
他能去哪里?
喻声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手机,又停顿。
她怕江时会责怪她。
她宁愿江时责怪她。
可事实是,她在六楼找到江时的时候,他看起来平静无澜,腿微张,屈着,身上那件从未脱掉的西装外套扔至一旁,衬衫虚虚挽到手腕,手里还捏着旧照片,手臂松松搭在膝盖上,窗户罕见地打开,空壳一样的身体由窗外的星星填充。
他听到脚步响后扭头抬眼,随即笑了笑问:“是不是打扰你吃饭了?”
他把蒲团扫了扫,拎到身边,拍了拍,示意喻声坐下。
喻声坐下,把食盒递给他:“吃吧,我已经上过香了。”
透明的食盒,江时低头看了眼,是牛肉和饺子,看着像是她另外煮的,他笑着说了声谢谢,没打开,就抱在怀里。
“没有打扰我,舒舒吃完就回去了,和人约了视频。”喻声说,“我一猜你就可能在这里。”
她轻巧地、笨拙地隐去所有焦急的细节,烤架上的油滋啦响,反复煎制着她的心脏,直到见到他时这种感觉才消失了些。
“嗯。”江时说,“你一定能找到我的。”
那种感觉又重新出现。
喻声缓缓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手指收拢,握住他的手。
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递过来,江时全身僵住,低头去看,怔怔地,没作声。
“要跟我说说吗?你的故事。从福利院回来的那个晚上,在公交车上,你跟我说,以后有想谈的可以和你谈。那你呢?想跟我谈谈吗?说不定说出来会好点呢?”
循循善诱的语气,江时抬头看喻声,看到的是大片的、旷阔的草坪,十岁以前,他和母亲很爱坐在上面看星星。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从母亲流着泪握着的照片中得知父亲的样貌,而那张照片,是父亲留给母亲的唯一一件东西。
当时还扎在小镇,山水皆美丽的地方,天蓝树绿,脚下土地是实的,母亲居家做点针线活,家境虽清寒,经常饱一顿饥一顿,却很幸福,无拘无束,自由随风,从不觉得乏味。
偶有烦恼是总有八卦的人来打听他的父亲去哪里了,母亲只是笑笑,说丈夫因病去世,才带着孩子举家搬到这边来。
江时不在意这些,他像棵竹子,昂扬挺立,挡在母亲面前,把不怀好意尽数推了回去。
他掷地有声,告诉所有人——
“我不需要父亲,有母亲就够了。”
他真的需要母亲就够了,母亲温柔,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有一年冬天,他馋弄堂口那家的面,一提,母亲笑,放下手中的针线,说这么喜欢就带你去。
江时一直记得那天的天气,深秋时节,雨点飞溅,风带腥气,更显得面前那碗卧了鸡蛋的青菜面温暖飘香。
江时顿时有种虚飘飘的感觉,母亲平时爱训他吃饭规矩,今天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一声未训,面前那碗也一口未动,只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脸。
江时吞了口面,把鸡蛋夹到金绚碗里,故甚其辞,抿嘴笑道:“母亲为何这么看着我?难道我今天长得又比昨天好看了?”
“又贫嘴。”金绚把鸡蛋又夹了回去,往他手上塞了一把糖,抬眼瞧外面的天气,一看没雨了又急急看向江时,“在这乖乖吃,等我一会儿。”
江时应了一声。
母亲不在跟前,他反而吃饭守规矩了起来,轻一挑面慢悠悠吃,目光落在金绚提来的皮包上,思索着。
他来时问了金绚皮包里装的什么,却被一敲头,说小孩子怎么管这么多。
不多时,金绚回来,还带了照相馆的何师傅来。
江时从冷却的面中抬起脸,讶异了一瞬,却没显露出来,乖巧、礼貌地喊了声何叔。
金绚请了他来帮拍张照,就站在小巷口拍,金绚把皮包搁在地上,弯下腰,趁何师傅鼓弄相机的间隙替江时理着衣裳。
江时小声问她:“为啥好端端的要拍照?”
金绚沉吟片刻,笑容在脸上影影绰绰:“不是你看着你父亲的照片一直说,缺了一张我和你的合照吗?真拍了你又不愿意了?”
江时把解释听进耳朵去,不疑有他,漾起满脸的稚气说那一定是要拍的。
他好奇,直勾勾地盯着相机,被何师傅一句站好别动定住,全然没发觉身边的母亲已满脸是滚落的泪珠。
雾气经久不散,风雨又席卷而来,吹打着竹子,竹子拗不住,终于弯了腰。
江时顽皮,却也爱依赖着母亲,母亲瘦,但他爱漫山遍野地跑,又吃得少,比起母亲更显得瘦削,胳膊不长,他还留有记忆,记忆里,他要一只手环过来搭住另一只手的前臂才能把母亲环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此会变成薄薄的一片,只用两个指尖就能捏住;他也不明白早已死去的父亲怎么能从薄薄一片变成活生生的、对他冷眼旁观的人。
天平非要平衡的话,能不能告诉他,究竟得付出什么,才能把母亲还给他?
就算文章写得不好,被先生提到父亲面前去,他的父亲,那位传说中富甲一方、掌握着一片地区经济命脉的商会会长、江家怀,也只会疲乏地摆摆手让管家去家法伺候,目光从不落在他身上哪怕半分。
江家怀的姨太众多,江时的兄弟姊妹也多,但他分不清谁是谁,每个人都长着同样的面庞,长着他父亲的面庞。
他这一辈的,每个人都姓江,时字辈,唯独他没名。
在这座公馆里,像江时这样孤零零一个人的,挨欺负是常事。
包里的死虫子、从天而降的桶冰水、不允许他上桌却也不给他留饭,江时逆来顺受,沉默地接纳着一切。
只是有时候躺在一天到晚都发潮的床上时江时也会想,父亲是否知情。
他可能不知情。
他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商业帝国。
金玉其外,所有人都是剔透玲珑心,他大概是陌生的公馆其中唯一的败絮。
但并不是所有人的脸江时都记不清,有一天他实在饿得发慌,趁夜偷找吃的误打误撞进了另一栋连着的楼。
江时躲着,薄如蝉翼的心脏砰砰,听下人毕恭毕敬地喊着“大太太”,他曾听闻这位大太太不问世事许久,只虔心吃斋念佛,却从未在公馆里见过,她竟比他母亲还瘦,端坐着,半阖眼,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缓缓拨动。
面前的红烛淌着泪,烛光摇曳,在大太太脸上晃晃跳跃着,映得她像观音。
观音慈悲,轻掀眼皮时瞧见他,定定地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唤了下人做了粥和蟹粉小笼包端给他。
观音慈悲,许那只蝉活过冬天,许他在吃人的公馆里跌跌撞撞长大。
后面再长大些,江时终于从一堆面庞中分清哪个是他父亲的,分清了,也就有私心了。
在这座公馆里,不管你是谁,都要争一条自己的活路。江时深知他的活路不在读书,读书教会他的远没有这个家教会他的多,在这个家学到的一分一寸全被他丢去助长了野心。
江时从家里搬了出来,开始学着他父亲投身于商海之中。
他没觉得害怕,只觉得充盈,许久未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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