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无咎自恃洞悉人心,将人性看得通透,也善于捕捉人的情绪。
可他看不太懂褚青仪,他眼里——至少这几日接触下来,她是生机勃勃的,不知私底下在查些什么东西,三番五次在他这里打机锋,试探消息,一股莫名其妙的执拗劲儿。可现在,在她丈夫身边,他只觉得她毫无生机,死气沉沉。
他少时曾猎过一只瘦弱的山兔,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望向他时倔犟又易碎,不鸣不泣,面对他手上一箭就可射穿它身体的弓矢,一副从容就死的模样。他觉得有趣,将它包扎好伤口,抱了回去,精心饲养,它又展现出温驯熨帖的一面,灵动可人,叫他铭记如今。
他看不得本该蓬勃生长的花凋敝,他又想多管闲事救下一只山兔了,韦无咎心道。
对方既拿长辈身份做文章,韦无咎便以长辈身份压他,他弯眼笑道:“小叔我啊,府中无女眷,宝嘉县主如今暂住,受了惊生了病,没人近身照顾,侄儿不如替我分担分担?”
“这样吧,我瞧侄媳和县主今日相谈甚欢,也听闻侄媳素来会照顾病人,可否劳烦她替我解一解燃眉之急?”
韦无咎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泼皮无赖也耍得,天生反骨,今日偏就跟看不大顺眼的韦颂唱个反调。
褚青仪讶然少顷,韦无咎也不等她和韦颂回答,下巴一努,吩咐候在一旁的灵蝉,“去把你家娘子东西收拾收拾,搬进马车,对,就这一辆,择日不如撞日。侄儿想必也能理解我苦衷吧,我可不敢怠慢县主。”
话都给他说完了,褚青仪懵懵怔怔地想,却是求之不得,于是缄然不语,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
韦颂深吸一口气,“小叔——”
“嗯?”韦无咎眉梢一挑。
“至多三四日,”韦颂从牙缝里不情不愿蹦出几个字,“届时青仪要随我回京述职,不好久留。”
韦无咎笑说:“这是自然。”
如此一番闹腾,褚青仪和韦颂没有出声,气氛晾在那里,一片沉寂,谁也不愿多说一句。灵蝉叫了几个干活爽利的随从,先把褚青仪的日常用的紧要东西搬上车,无多时,褚青仪再入韦无咎的马车,折返节帅府。
韦无咎已撑了伞,挺拔如松的身影逆着风雨而行,径自往大狱的方向去了。
*
韦无咎收了十六骨紫竹伞,倒垂伞柄反捏在手里,伞尖向下,水珠汩汩滑落。
关押重死刑犯的大狱里,腥臊,闷湿,气味并不好闻。
“节帅。”刑吏们冲韦无咎叉手见礼。
韦无咎微微颔首,“招了么?”
为首的刑吏摇摇头,“这獠奴嘴巴硬得很。”
受刑室的正中,史六顺被铁链死死绑在邢架上,上半身赤裸,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浴血。胡人垂着头,曲卷的头发杂乱蓬散,看来晕死过去了。
韦无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吩咐说:“泼醒。然后传书吏进来。”
刑吏行礼称是,一人准备好纸笔,唤来狱中书吏,记录供状。一人拎起一旁的水桶,兜头泼下,史六顺呛咳转醒。
“醒了?”韦无咎噙笑轻问。
披头散发的史六顺咳嗽不止,罔若未闻,一言不发。
韦无咎不以为意,继续说:“我从苏诘的卧房里,搜出了两封信。”
男人信步闲庭,以伞尖点地,围绕着史六顺转了一圈,“他一个龟兹人,奇了怪了,往来书信用的都是突厥文。说起突厥——苏诘的乐班里,你来自云中都督府的突厥部落,只有你是突厥人。”
史六顺冷呵一声,啐出一口血,“那又如何?”
“前些时日,几个混入凉州城的浮浪子,闹市纵马,在城内兴风作浪,被悉数擒获,然而就在这前一天,一伙伪装商队的西突厥残部就被一网打尽——苏诘房里搜出来的信,是与这残部的往来书信。”
“结论:苏诘是与这群人接触的秘密接应人。”
史六顺仿若这才听到一些令他满意的东西,悄然勾起唇,干脆答:“是,他就是幕后主使。”
韦无咎问:“为什么要行刺宝嘉县主?”
史六顺答:“苏诘拿我软肋威胁我。”
韦无咎又问:“杀拔野古又是为何?”
史六顺沉默良久,答:“狗贼该死,欺辱妙娘。”
韦无咎长长“哦”了声,弯眼笑道:“倒教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懂突厥文的琵琶乐女,软肋就是她?”
“跟她没关系!”史六顺猛地抬起头来,一只被啄瞎了的眼浑浊充血,面容阴戾如修罗。
“谁?”韦无咎明知故问。
为首的刑吏心领神会地出声:“回节帅,此琵琶乐女名叫白妙,是龟兹与突厥的杂胡。乐班所有人都被暂时羁押在衙署审问,要将她押过来受刑吗?”
“放了白妙,她是无辜的!从头到尾与她无关!”史六顺急喊,“想知道什么,我悉数相告。”
韦无咎眉梢轻扬,作洗耳恭听状。
“苏诘不满唐廷,积怨已久,于是和西突厥的残部都钵蓝搭上线,帮助他们一部分先一步潜入凉州城,等候听令,伺机而动,余下的一部分六王子及其王子亲随,假扮粟特商队入城。”说到这里,史六顺几欲咬牙切齿,语气十足恨铁不成钢,“然六王子昏聩无能,好色烂赌,不成大器,在青楼夜赌时输尽家财,索性赖账不付款,惹怒了青楼背后的真正老板沙金帮,沙金帮是整个河西最大的沙匪黑.帮,并不怵他,当夜直接绑了他,去信其亲随,拿钱赎人……亲随为赎回六王子绞尽脑汁,不得不推迟计划。”
“让我猜猜计划是什么。”
伞尖划动地面,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响动,韦无咎微微一笑,“破坏凉州与吐蕃的绢马互市,让两方边民互相猜忌;引起摩擦,让作为河西节度使的我引咎辞职;最好能挑起战事,令吐蕃与我朝反目,再度起兵征伐,对么?”
史六顺的眼神意味深长,阴阳怪气地说:“对,事成,最好的结果是一举三得,再不济也能一举两得,韦大节帅您被扳倒,很多事情就好做多了——眼红您的位置,看不惯您的人太多了。”
韦无咎轻“啧”一声,偏头睨他,“谁这么看不惯我?”
史六顺卖关子不回答,自顾自地说:“所以,苏诘逼迫妙娘前去鸠摩罗什寺,去给六王子亲随传递消息,解救回六王子,可不知为何所有人消失无踪,再也联系不上。翌日浮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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