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帘子撩开，一盏老虎灯递进来，老虎灯的眼睛正对着裘鸣玉，头上的“王”字后面小小的跟着一个“八”字，细看八字的一撇，忸扭捏捏，主人下笔时还带着一股心虚，而那一捺却干劲利落，遒劲有力。两个人的手笔，哥哥此举应该也是知道了。

琼花楼前，喧嚣依旧，揽客的小二正卖力吆喝，货郎回应着问价的行人，马车停在琼花楼旁，本该是万众瞩目，却不动声色地隔出一个真空地带，一时间马车外只听见三皇子打趣的话。

“县主，这是何意，皇兄的花灯接得，我的花灯就接不得，同是一块长大的情谊，如今为何就专对皇兄的花灯有意。”

马车里，老虎灯晃动，裘鸣玉握着的手缓缓松开，话里带着明晃晃的指向，苏尚还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今日的花灯看来是不接也得接。

她将手上的花灯搁置在一旁，手伏在马车窗户的帘子上，正准备撩开，马车猛地一晃，裘鸣玉心下一惊，停住手，等她坐稳身子，视线里裘鸣金的手握在窗户边缘，宽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三弟，琼花楼里饮了酒，就还是早些回宫吧，夜里风大，吹出酒劲，说了胡话闹出笑话不要紧，若是传到他人面前，岂不是耽误了县主的姻缘。”

声音响起，裘鸣玉的指甲泛白，心却缓缓落下，松了一口气，是太子殿下的声音。她缓缓松开手，指尖慢慢变得红润，裘鸣金握在窗户边缘的手已经收回，马车外是他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

“看来三殿下饮酒后就爱议论些闺阁女子的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三殿下是那街口卖嘴的婆子呢。”

马车外裘鸣金和太子殿下三言两语驳了三殿下的话，再多说下去，纵然裘家讨不了好，于苏尚也无半点好处。三殿下挑明话头后，便干脆地认了错。

“二哥教训的是，适才是在琼花楼里吃了几杯酒，一时失言，还望世子和县主谅解。若县主不满意，我明日亲自去给县主请罪。”

窗户的帘子闭着，却还是从缝隙里吹进来风，夜风寒冽，掠过裘鸣玉的身上，也让老虎灯里的烛火晃动，马车里明明暗暗，再纠缠下去，怕是等不到回府，花灯的烛火就被风吹灭。

帘子撩开，三皇子还是一幅温润有礼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说了什么话，一双丹凤眼望了过来，满是深情，裘鸣玉眼波微转，避开那溺死人的视线，浅笑着回了三殿下：“三殿下言重了，不如就将手里的花灯送给我，权当赔罪了。”

裘鸣金立在马车旁，看不见他的正脸，但依照他的性子此刻必然是黑着一张脸，裘鸣玉轻咳两声，故意软了声音：“哥哥，天色晚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若回府晚了，怕是母亲要担心的。”

好容易摆脱了讨人厌的东西，裘鸣玉在马车里晃了晃随着时间流逝已经逐渐灰暗的老虎灯，却忘了花灯会是永京城里少有的盛会，也是个姻缘会，嘉朝虽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女子也可做官经商，可终究男女有别，除却媒人做媒，也没什么男女可以直接表达心意的地方和机会。

可这花灯会不同，普天同庆，男女老少皆可上街赏灯，永京城里的男男女女多会借此机会相看和表白心意，圣上也特意下旨，允许宵禁延后三刻。

若是寻常，裘鸣玉定然觉得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偏偏是她急着回府的时候。人潮汹涌，众生平等，此刻狠狠拦住了裘鸣玉的马车，马车外，三皇子和太子殿下护卫开路，骑着马顺畅走了，徒留裘鸣玉和哥哥的马车龟速前进。

果然再富贵的马车也敌不过一匹马的威慑力，街上的行人不会主动避开缓行的马车，但一定会避开疾行的马匹和惹不起的人。

裘鸣玉指尖轻点，老虎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马车外的人声才渐渐稀疏，直至安静，约莫过了一刻钟，前车突然没了动静，裘鸣玉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马车旁的下人们缓缓散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裘鸣玉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微风拂动帘子，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裘鸣玉抚着头上的金簪，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帘子，下一秒，一只手从马车外探了进来，裘鸣玉的手也从头上放下。

裘鸣玉对着进来的人翻了一个白眼，

“哥哥，你真的，够了。”自小时候这样吓过一次裘鸣金，让他三天不能合眼，他就立志要从妹妹这里夺回属于他的尊严。

裘鸣金见妹妹没有反应，挑挑眉，单手撑着车架，上了马车，另一只手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手炉，大刀阔斧地坐在旁边，耸耸肩将暖壶递给她。

“诺，非要来看灯会，再染了风寒，又是几日的苦药。”

哥哥竟然有如此心细，手上的手炉该不会是凉透了，存心戏弄她。裘鸣玉伸手撩开帘子，看向外面，就是没有接哥哥递来的手炉，四周一片漆黑，应该是哪个巷子里，远处几个侍卫把守，侍女灵纹也不在马车外。

帘子再度撩开，裘鸣玉等着的人已上马车。一袭青衣，眉眼如玉，正是太子殿下。

“世子，既然真的心疼县主，就不要老是口是心非了。”太子殿下进来正好看见裘鸣玉故意看着外面，对着哥哥递过来的暖壶视而不见，这兄妹俩个个都是面硬心软的，暗地里都希望对方好，偏偏言语上都是戳着对方的心窝子。

劝说一下裘鸣金，太子殿下又转向裘鸣玉，替他解释：“鸣玉，你哥哥特地找我讨要的暖壶，就是怕你冻着了。”

见太子哥哥发了话，裘鸣玉也不好多做计较，接过哥哥手里的暖壶，里头的炭火的温度透过暖壶的壶壁传到她的手上，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这么久，还是热的，算他有心，可这也抵不了他的行为。

“太子哥哥，何必替我哥哥辩解，你是不知道刚才他有过分。”

妹妹捧着暖壶，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连口气都变得骄横，裘鸣金见好就收，眼里的戏谑褪/去，大刀阔斧的坐姿也收起，唯有语气依旧欠揍。

“好，妹妹，我知道错了，此事就此揭过。我们还是快些说说正事吧，再磨蹭下去，怕是真的赶不上回府了。”

“哥哥原是知道啊，那哥哥还有闲心戏弄人。”裘鸣玉先是下意识反驳了哥哥后，下句话就收起笑意，说到了今天的正事上，“殿下，父亲怎么说？他答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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