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凭子贵》
复学的第一天,李知微罕见地没有背他那比人还高的大书篓,孑然一身来到书斋,从袖中抽出一份作业,藏入见濯书底。
非朝参日,他向来是最早到的。
书斋仍维持着七日前的模样。好几本书摊在桌上没有合拢,窗边空桌扔着未收的陀螺,抽屉里还有开封的果脯,招来了蝇虫嗡嗡盘绕。
所有人离开的时候,都以为不过是隔日再见。
可一直临近上课,书斋中也只稀疏到了几人。果脯袋被人拎起,连同那本未合的书,一并丢了出去。
众人面露唏嘘。
这是昭文院里很经常发生的事情,上着上着,同学就不见了,再见也许是菜市口。仁宗宫变那天,白天在书斋里一同读书,晚上在含光门兵刃相见,鲜血淹没书院门楣,大家能做的,也不过是次日清扫罪人的痕迹。
李知微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没来的是于氏子弟。
于家本族鲜卑,与皇室贵胄世代联姻,近些年声势稍偃,只在后宫有一位德妃撑场,可惜后宫佳丽三千,她早倚熏笼,为家族助力有限,不能像徐妃那样请求皇帝,直接让侄儿免试入院,于家又非久浸汉学,考来考去,也只考进来这么一根独苗。
“孝明的事,是他姐姐做的,如今全家都……”
“怎么会这样?”
“说是妒忌,谁说得准?有人翻出药渣来,顺藤摸瓜就就暴露了。”
“她自己也没孩子啊!”
知微在见濯的桌上发现了细小的灰痕,拿手指一揩,闇沉沉转得亮堂堂,同窗之间的唏嘘也就到此为止:“今日要上射课,你们带了弓没有?”
昭文院虽以文教为主,不过射御乃君子之仪、定国之本,不可荒废。因此每次休沐归来第一课便是射课,以示君子无逸,由南衙羽林军派人执教,也唯有此时,不同书斋的学生才得聚一处。
知微的指甲不小心桌上刮擦了一下。
“我就说你怎么来上课了。”有人笑话他,“平日里遇上射课能躲就躲,我还以为你会假装不知道开学呢!过几日再慢悠悠来,还可以把作业赖了。”
“我想跑,我阿爹不让啊,天没亮就来叫早,还嘱托带上这把弓,这可是我祖父当年在羽林军时用的,你看这弓上的记号。”
“当心拉不开,不出风头倒出糗!”
“你说什么?!”
口角迅速升级为推搡,同学们忙上前拉架,李知微将自己手上的那份作业展开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别字乱句以后,团成团,扔到了抽屉深处。
黄字斋的射课,是与地字斋同上的。
大晴天,晒得泥泞成焦土,青衿儒服不能适应武学场合,子弟们借此便利,换上自己的束袖胡服,个个鲜亮精神,如烩好的珍馐佳肴,各自搔首弄姿,引人品尝。
食客正是地字斋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李景毅。
他是齐王五代子孙,今年二十四岁,卷发高鼻,目若闪电,据说能举千斤青铜鼎,想去军中试炼,却奈何祖母疼爱,恐他有所闪失,勒令他读书,这才在二十岁那年入了昭文院。文章辞赋他不擅长,射课上却总能夺人眼球。
紫袍金弓,飞马间十矢九中。
“李知微——!”
骏马扬起四蹄,李知微瞬间被阴影笼罩,韦弘贞大喊道:“十六郎快跑!”
李知微钉在原地,并不动弹。
辔头稍转,马身一扭,除了尘土外,没有任何东西扑上知微的脸颊。
对韦弘贞的惊呼,李景毅不屑嗤笑,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道:“二郎的马术谁人不知,你这么叫,才是惊了马,容易生事故。”“这马如此神骏,轻易不会受惊,只是韦七,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轻率?”
韦弘贞面红耳赤:“我…”
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就被李景毅扼住话头,几乎半命令地说:“我的箭射完了。”
射课前每人分得二十支箭用以练习,射毕需自行拾回。常人不会射得如此快,一来拾箭费事,二来拾箭时易被他人误伤。
李景毅一圈驰骋,箭囊已空,对李知微道:“把你的卖给我。”
李知微无所不卖。
李景毅考入昭文院时也算是高龄,别人二十岁考入大多定在玄或地等,唯有他在黄等,与十五六岁的萝卜头们坐在一处,直接突出一截,好在他和李知微年龄相近,能多说几句话。当时李知微正为欠的药费头疼,连聊天都想收费,李景毅一学期下来,差点赔进去半副身家。
不过,他们断绝往来已经很久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这话对李景毅天然不适用,他语气并不和睦:“反正裴见濯不在,你也不射箭。”
面对老主顾兼竞争对手之一,李知微好言好语:“稍后先生考校要用箭,不方便给你,我帮你把箭捡回来吧。”
李景毅无所谓道:“好啊,你去吧。我的箭,你还认识吗?”
李知微道:“认识的。”
都是宗室,李景毅的身家远比他丰厚,箭羽镀了厚厚一层金箔,散在一堆白羽间分外明显。李知微最穷的那一阵,甚至想要偷一两支箭拿去卖,上课时一直盯着李景毅的箭囊看,又怕事情败露被彻底退学,最后也没敢。
朝思暮想久了,找起来也分外便捷,不一会儿,他就将金箭收拢完毕,刚准备折身返回,又想场上还有许多遗箭,反正手上还空着,帮人带一些回去也无所谓。
这一支应该是韦弘贞的,他是个细心的人,习惯在箭上标数字。
这些是地字斋的,这些是……
李知微弯腰正数间,耳后忽传一声尖啸,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背上便传来一阵酸麻。
李景毅放下长弓。
最后一支金箭,掉落在李知微脚边。
李知弯腰把金箭捡起,抱在怀中,状如无事递过:“二十支,点一点?”
李景毅没有数,准备离开。
李知微提醒道:“一支五十钱。”
李景毅说:“我给你一百。”
李知微笑了:“多谢惠顾。怎么结账?”
李景毅一时没有动静,死死盯着他,应当是被他的无耻惊呆了。旁人见状:“我身上带着零钱。”“我来我来。”
李知微无可无不可,谁发声,就望向谁,最后,李景毅抬起手,李景毅从袖口抛出一枚金锭,扔在地上,滴溜溜绕着知微打转:“记得找。”
李知微弯腰捡起,抓在手心:“好,也可以记账。”
李景毅说:“那就记着吧。”
李知微说:“嗯,老虎还好吗?”
老虎是李景毅儿子的小名,李景毅懒怠和他聊这种天,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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