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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吟》

73. 喷发

不论以后,我们在哪里……

陈向然不确定这句话的含义,他大概是想说什么,或是要一个什么答案。

他早不再考虑“以后”了,以后在哪里,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在不在这世上。他们吻也吻了,可他们都清楚,是齐怀生强行将他留住。他从没给过明确的回应。

他会找借口,心说自己迟钝、冷漠,不知怎么面对别人的好意。但骗自己多少遍,他还是明白自己不能回应。齐怀生因为怕失去,所以迎难而上。他却因为怕失去,选择后退。

一个常人能忍受一个患者多久呢?他又能心安理得地做一个拖累多久?

……

医院有自己的食堂,每日三餐都有一辆推车停在这条封闭走廊的尽头,等患者们或陪护们去领餐。齐怀生说医院餐单调、没营养,偶尔便给他带来些卤味,还有他爱吃的焗饭、炒饭。

每天的任务除了理疗,就是挂着水盯视天花板。他望着狭小的窗户,常感到精神科住院部的不科学,最需要阳光滋养的病患竟住在看不到天空的地方。加上药物的副作用令人烦躁,他甚至无法完成一些体检项目。每天在病情的痛苦和副作用的痛苦中来回摇摆。

还是只有睡梦令人解脱。

他胡乱裹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脖子微微一伸,喝下齐怀生喂给他的一勺粥。前不久在电话里问的那句“对吧”,没有答复,草草结束了。齐怀生也不再问起,只是不停地说“你要快点好起来”。

抑郁症患者最反感、最逃避的劝谏之一。充满好意的希冀,放在病患身上只是一份压力。

“为什么要快点好起来?”陈向然接受着投喂说。

齐怀生顿了顿,勺子轻敲饭盒:“因为摆脱了这病,你才能独当一面。”

“有你在,不可以吗?”陈向然微微侧头,神色茫然,“就这样,一直下去。”

说者无意,但齐怀生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慢慢放在自己裸露的颈窝,眼前人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逝,他享受着这种依赖,还为此烧红了耳尖。

他将人揽在怀里,轻轻在额角一吻:“嗯……可以。”

“如果我这辈子都好不了呢?”

“会好的。”齐怀生只是给了鼓励,又像是不想面对。

然而病得久了,陈向然也想不起所谓“好了”是怎样的感受。即便药物有时令他达到平静甚至愉悦——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由于陌生,或许还会令他退却。人习惯于黑暗之后,阳光都会变得刺眼。

他还没做好准备,去迎接这场持久战。

有时轻轻一挪视线,瞥见门口的人影,他会在齐怀生疑惑的表情下夺过勺子,自己吃起来,头都不抬。

时间长了齐怀生心下了然,还有点想笑,回头就见叶知躲在门口偷偷望着。

齐怀生不想给压力,两人的关系没向任何人公开。但叶知已不止一次撞见他们亲密的瞬间,齐怀生知道想瞒也瞒不住,便由她去,等她准备好问个真相,再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哥,能来我病房里吗?”叶知怯怯地说,“有事和你说。”

齐怀生了然地跟着她走,四下看看混乱的走廊,拐进病房的一瞬间,他开口:“阿知,如果哥有什么选择,让你不开心……”

叶知默默坐回病床,盖上被褥。她的视线、眼睫总是下垂的,此时却直直地看着自己哥哥:“你真的决定了?”

“嗯,很早以前,就决定了。”齐怀生拉过一张塑料凳,坐在床边,“我和陈——”

“可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叶知目光里满是急切,“姨父他费了三层人脉才在江洲给你找的学校,是附中啊,你好好想想。”

“……”

附中……省里唯一能与海中一较高下的省重点。想想那时的中考分数,他也只勉强够到择校线。只是户口阻挡了他。

他算是见识到叶近成的手眼通天,但这老狐狸从追债到替他找学校……齐越杰是给他下了什么蛊药?第一天陪陈向然来医院前,齐越杰给了他电话,如果下个星期不去走流程办手续,就等于爽约。附中本来就不轻易开这样的后门。

费了多少精力和财力,不去上这个学,就太辜负全家的期待了。齐越杰是这么说的。

不,他想说的或许是,太辜负叶近成的人情了,这老狐狸咱辜负不起。

齐怀生并非不想上学,听到消息高兴多于疑惑。可若能晚一点,再晚一个月,等陈向然稳定下来,能按时吃药、照顾自己、重新上学了,他再走,那样是不是才算有始有终?

他回望陈向然病房的方向。

——“有你在,不可以吗?”

——“就这样,一直下去。”

齐怀生想,怎么忍心亲自为他筑起保护壳,又亲手替他摧毁。

回到陈向然的病房,那饭盒还没完全消灭。里头有排骨、火腿、白菜、豆腐,齐怀生亲手做的,搭配很丰富。

他坐在床上吃着,齐怀生拉了张凳子在边上看着。陈向然时不时抬眼看他——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耷拉着眼帘,一副情绪低沉的样子。

陈向然把饭盒放在床桌上,空出一只手,摁在他手背上:“你……”

齐怀生抬眼看他时,他身后的纱帘被风轻轻撩起。外头阳光轻薄柔白,从枝叶缝中细碎地洒下来,明亮而不刺眼。

苍白的病人踟蹰了一阵,才说:“为什么这样看我?”

陈向然有些过分敏感的心思。齐怀生知道,自己一定泄露了什么心绪,让他不安了。

他越是不安,齐怀生就越放不开手。

“你在纠结吗?”陈向然发丝凌乱,散在额角,显出几分可怜来。人敏感到极致,总会将所有的细节联系起来:“来医院那天,越杰哥和你说什么了?”

“在焦虑我上学的事。”齐怀生给他掖好被角,看他在药物点滴下昏昏欲睡,还强撑眼皮听他说,“暂时没有眉目,但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话没说整,陈向然已经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

第二天,药物副作用就来了。

输液瓶用了新的药物,刚刚注射时喉管升起一股强烈的灼烧感。他硬着头皮忍受下来,之后食欲不振,每天昏沉地躺在床上,还时不时将午餐一股脑地吐出来。

恰好在副作用刚过去时,林岚来看他了。

她问他怎么样了。如果病情稳定,就提前办出院手续,不要落下太多课程。

“住院期间你自己看着,好点儿就写点题吧。这些……”林岚从纸袋里拿出几本习题册,“啊,对了,我遇到刘永凡的妈妈了。永凡也来住院,人家天天在床上写题,真是很用功啊。咱们也要坚持才行。”

往后的许多年,许多个日夜,陈向然想到此刻,都有所后悔。果然顺从才是避免麻烦的最佳选择。

但他没有。

输液瓶一滴、一滴地流淌药液。

扎着留置针的手紧紧攥着床单。

“积极一点,就没什么病啊病的了。整天睡觉,你也不嫌浪费时间。我也不逼你了,快高三了,这种时候应该干嘛你心里有数。”这些“不逼”的话语,藏着“命令”的锋芒,缓慢地、深入地,反复刺进心肉里。

林岚行色匆匆。她似乎一贯如此,背包也没卸下,椅子在身边也不坐下,只是在他的床桌上放了几本习题。任务完成,她又要奔赴下一个任务。她的人生是一个又一个任务,工作、结婚、抚养儿子,都是任务,而且她要做到最好。

她曾经也严格又包容,为他倾尽陪伴和心血。他从学校被父亲接回家时,会蹲下身与他平视,对他说声“回来啦”。会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而不是今天考了多少分,拿了多少奖。

从某一年起,陈向然时常想到当时的场景——男人和女人在大街上推搡谩骂,每一句都力图在对方心上扎刀子,陈向然印象最深的是他们凌乱的头发和衣装,横飞唾沫,狼狈不堪。

他都想起来了,原来他真的去过海洋馆。

江洲唯一的海洋馆,那个造成他人生从高峰坠入谷底的海洋馆。

在海洋馆昏暗的灯光里,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在黑暗中亲吻对方。

陈向然在十色斑斓、光影交错的海洋生物群里,在水族箱的逆光里看到这一幕。

他的大脑开始欺骗自己,骗了自己十来年。

从那是父亲的朋友——到那不是父亲——到他从未去过海洋馆。

可那天,父亲在来往的人群里发现他,朝他走来,站到光下,脸上划过玻璃池中蓝色的水光和鱼群的阴影。

“向然,这位是爸爸的朋友。”

他八九岁,很小,却又不那么小了,知道父亲在试图遮掩丑陋的一切。陈向然只是呆愣、麻木地望着他,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后来的事他回忆不清了,只记得周围好多大人,他在人腿的丛林里被推挤来去,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阻止都从人群的缝隙里传来,小型的水缸被推倒,玻璃碎裂,水花四溅……

那时身边巨大的玻璃池,有一只幼鲸,呜呜地吟唱着,像是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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