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目的阳光照射在眼皮上，耳边是一片嘈杂声。

宋思凡听见有人急切地说：“是不是该打120啊？这都昏迷了。”

她倏地睁开眼，感觉头有点昏昏沉沉，不知是阳光太过强烈，还是周围的人群晃得她眼晕。

“这还有高考文具袋，天啊，是个高考生啊……快喊那边的警察！”

高考两个字触碰到了宋思凡的神经，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对！她现在在前往考场的路上！她唰地坐起身来，不顾右胳膊和右膝传来的刺痛，抓起地上的透明文件袋，看了眼左手的手表：08:40。

还来得及！

然而好心的路人已经喊来了警察也报了120，宋思凡没能走成，被上前来的警察拦住了：“你不要乱动，还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救护车马上就到。”

宋思凡焦急万分：“我不去医院，我要参加考试！”

她不能不去考试！

警察却依旧没有让开，他看了眼宋思凡带着血迹的额角，和站立有些不稳的右脚，劝道：“高考确实很重要，但生命更重要。小姑娘，你刚刚遭遇的是车祸，谁也说不好内脏有没有受伤……”

一旁抱着一位八九岁小女孩的母亲也带着眼泪过来劝说：“谢谢你刚刚救了我的孩子，但是孩子你这身上伤的也不轻，不能不去医院看看啊……”

周围人也加入劝说的队伍，高考可以重来，命没了就没有第二条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宋思凡想说你们不知道高考对我多重要，但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紧接着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宋思凡茫然睁开眼，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下一秒反应过来，立刻抬手看表。

却发现穿着病服的左手上空无一物，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才发现手表和文件袋都在床头柜上，拿起来一看时间：12:38。

宋思凡的心一沉，早上的语文考试，她错过了……

她因为救了一个险些被车撞的九岁女童，导致自己轻微脑震荡，右腿脚踝扭伤，身上多处擦伤。

更重要的是，她错过了高考的第一场考试……

宋思凡没有放弃，在努力说服医生出院后，下午以及后两天的考试依旧坚持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完成了。

害怕肝癌晚期住院治疗的外公担心，宋思凡没说自己出了车祸且错过了考试，只说自己不小心把脚扭了。

然而高考出分后，这件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她缺考了一门，加上受伤状态不佳，最后总分考了528，差了一点点，没能够上他们省的一本线。

这让很多对她抱有期待，等待她剑指清北的人大跌眼镜。

也让外公那群原本和蔼可亲的亲戚们瞬间变了脸色。

“哎哟，之前都吹到天上去了，说什么怕不是清华北大都抢着要的好苗子，结果就上了个二本……”

“说是见义勇为呢，真是瞎操别人家的心，自己家什么情况不知道呢？欠了一屁股债还敢去帮别人，倒是先把欠我家的钱还了帮帮我啊！”

宋思凡沉默地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只在他们说得越来越过分的时候抬头道：“钱我会还的，该打的欠条也都打了，该算的利息也一分不会少。”

她看了眼在昏睡中也皱着眉头的外公，声音冷硬起来：“现在还没到你们催债的时候，外公需要好好休息，请你们出去。”

“呵，你还挺硬气。”亲戚们冷笑，看在老头子还没死的份上，也没有在病房闹，一个个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宋思凡削苹果的动作顿住，眼里闪过一丝惶然，但很快又恢复坚定。

没事的，她安慰自己，欠的钱总能够还清。

即便高考失利，但她可以边打工边上学，还可以给人辅导功课……可能会有些压力，但总能够度过这个难关的。

然而接下来，得知宋思凡受伤的真相以及高考成绩后的外公，病情急转直下。

他举着枯瘦粗糙的左手握住宋思凡，眼神却亮得吓人：“……凡凡呐……咱们不治了好不好？咳咳，外公……外公不想治了……”

宋思凡强忍住眼泪，不停摇头：“再坚持一下吧外公，你还没看到我上大学呢……”

外公的视线落在她的右额上，那里因为之前车祸受伤，发际线被剃了一点点。

再想想最近来得着实频繁的那些人，他坚定又缓慢地摇了下头：“不治了……凡凡……”他呼吸有些困难，顿了半天才继续道：“化疗疼，吃药也疼……外公怕痛……”

宋思凡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在被铺上哭了出来。

-

十天后，经外公的强烈要求，宋思凡带着外公回到了他们一起居住了十几年的小筒子楼。

从发病开始到住院治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此刻回到家中，即便只能躺在床上，宋思凡也能感受到外公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还哑着嗓子，急吼吼地要宋思凡把老伴和她妈妈的相片摆在床头边上，一副要常聊天的模样。

宋思凡不禁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就好好陪伴外公度过最后的日子吧……

暑假里，宋思凡没有出去打工，而是在家里全心照顾着外公。

她同医院的护士认真学习了护理知识，每天也变着花样想办法将清淡的药粥做得更好入口一些。

虽然外公的脸庞依旧瘦削蜡黄，半夜呕吐疼痛的时候会受不了的大声呻吟，但大部分时间，他的精神状态都比要在医院躺着的时候强上不少。

这让宋思凡心里也得到了些许安慰。

直到八月下旬的一天。

宋思凡买菜回来时，突然发现床上没有了外公的身影。

她一惊，立刻四处寻找，却在阳台上看见了外公，他居然自己下了床，走到了阳台上。

怀里还抱着两个黑白相框，坐在以前常爱坐的摇摇椅上，冲她笑：“凡凡……今天天气真好，我带你外婆和妈妈出来晒太阳。”

宋思凡呆住了，那一瞬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一天后，外公闭上了双眼。

宋思凡变成了孤儿。

……

接下来的人生，在宋思凡的记忆中就仿佛按了加速键，一路飞驰。

外公去世，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被哪位长辈带领着操办完了后事。没过多久，之前那群亲戚开始找她麻烦，要求将老爷子立下遗嘱留给她的那间筒子楼老破小交出来。

他们振振有词：“你凭什么占着老爷子的这套房子？说到底，老爷子住院时大几十万的医药费都是你找我们借的，老爷子可算是我们给养的老，这房子合该也是我们的！”

宋思凡冷漠地看着这群人叫嚣，面无表情地报了警。

然而止住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这群人变本加厉，趁她外出打工，强行破了门进入家里打砸，甚至将三位长辈的遗像都摔破扔在地上后——

宋思凡揣着一把菜刀，径直上了带头的那家门。

她将刀丢在地上，声音不大却冷静道：“我家就我一个人，欠你们的钱打了五年期限，我一定会努力还清，五年不够十年，绝不会赖账。”

“但筒子楼不可能交给你们，如果再来闹，大家就一起去见我外公好了。”

闹事的亲戚立马安静如鸡，甚至在她走后商量了半天，连警也没敢报。

得到清净的宋思凡也没空闲。

她按期进入了大学，没日没夜地学习、打工、拿奖学金，努力生存以及还债。

大学四年毕业后，她为了快点挣到更多的钱还债，没有选择保研，而是进入了大厂，拼命工作，加班。

终于在工作后的第三年，她还完了欠债。

而此时的她，熬夜用眼过度有了200度的散光，不得不戴上厚重的眼镜。长期劳累以及饮食不规律，还患上了胃病，经常会反胃呕吐，发作时疼得只能吃止疼药。

因为只有本科学历，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中，她显得过于普通，以至于升职一压被压……

某天半夜里，因突发胃痛从睡梦中惊醒时，宋思凡突然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请问，你后悔吗？”

宋思凡皱眉：“什么？”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原本的人生并不是这样，请问，高考那天救了那个小女孩，你如今后悔了吗？”

伴随着这道声音，宋思凡眼前突然闪过一帧帧的画面。

她瞪大眼睛，发现这是另一个“自己”的人生轨迹。

那个“宋思凡”也在外公的细心照顾下，快快乐乐地成长到了十六岁，然而十六岁生日过去没多久，外公就突然被确诊为肝癌晚期，送去医院甚至不到一个月就迅速去世了。

“宋思凡”伤心欲绝，趴在病床上，看着外公安详的面容，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紧紧握着外公枯瘦如柴的手，眼前却挥散不去外公合眼时，那抹不舍的目光。

以及他微微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的那最后一声：凡凡……

一旁的医生不忍心，轻声劝慰道：“请节哀，其实肝癌晚期拖着对病人也是一种折磨……”早早的离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宋思凡”愣了愣，看着外公被人推出病房，茫然地跟了上去，眼泪干涸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

后来，在外公的葬礼上，“宋思凡”也受到了大家的安慰，长辈们都说着贴心的话，让她不要太过悲伤，好好学习。

“外公在天上看着你呢，凡凡你可要考个好大学啊！”

没有了高考前夕依旧卧病在医院的外公，“宋思凡”高考那天从家里出发，并没有走上宋思凡从医院前往考场的那条路，因此也避开了那场车祸。

而这次，没有了“宋思凡”帮助的九岁小女童，不幸身亡，未照看好孩子的母亲扑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但毫不知情的“宋思凡”高考非常顺利，拿下了这一届的省状元，如愿考入了她理想的大学，政府还给予了她50万奖金。

随后，她一路拿满奖学金，成功保送本校国际法学院读研，还申请了国外的名校留学，争取到了最高的助学金。

留学一年并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后，回国便进入了一家知名上市公司担任法律顾问，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你后悔了吗？”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宋思凡看着画面消失在眼前，未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安静又冷寂，一如她如今的人生。

然而，她嘴角却微微扬起，轻声道：“……我不后悔。”

那个声音很惊讶：“你确定？！”

她再次肯定：“我不后悔救了那个小女孩。”

那个声音：……

没道理，这种情况还不后悔，哪来的惊天大圣人？

它没忍住，偷偷倾听了宋思凡的心声，听到了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却倏然愣住。

“……即便再有钱，也救不回外公的命……甚至连我多陪他的那两年都要被抹去，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呢……”

那个声音恍然大悟，旋即重又没入黑暗之中，只留下宋思凡独自睁着眼，一夜未眠……

-

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有些过于吵闹。

宋思凡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被风吹动的浅黄色窗帘，一串小小的水晶风铃叮铃作响，将阳光折射出五彩的光线。

夏末的闷热依旧让人在睡醒后感到浑身乏力，她在铺了凉席的小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便听见外公在门外中气十足的声音：“凡凡，吃饭咯~做了你爱吃的红烧小鲫鱼——”

“马上！”宋思凡来了精神，麻溜爬起来漱口洗脸，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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