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青栀》
他们穿过漆黑幽静的走廊,光影重重,在许栀意的发端披上层层轻纱。
许砚修感受到掌心瘠瘦的小手,像握住一团有温度的羽毛。
许砚修的体温偏凉,和他的性子极贴合,许栀意则完全相反,身体宛如一个小火炉,烧在暴雪天,足以消融周遭十里白雪。
他们的体温慢慢融合变得温热,就好像春天提早降临。
许砚修带领许栀意穿过走廊、走过大厅,迎着众人怪异探寻的目光,在庄园后院的空地前站定。
庄园园林设计风格独特,满园珍异罕见的植物枝繁叶茂,呈鲜绿色、一片欣欣向荣的生命感。
与深坑中盘踞的黑色棺材形成巨大反差。
许冠军两手支在权杖上,双目通红,眼下淤积厚厚墨色,硬挺的身子仿佛无坚不摧。
耳边忽闪过细微骚动的声响,许冠军看了眼,又不甚在意地目光一转,用干枯的手指敲了敲金球。
许栀意懵懂跟在许砚修身边,所有人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音乐不间断演奏,许栀意从未听过这般沉重的音调。
这是他第一次嗅到悲伤的味道,他用手心捂住胸口,那里闷闷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因为丧父而悲伤,他甚至不理解父亲二字的含义,要怪就怪曲调太过悠长。
许砚修分过余光,矮矮的小孩耷拉着眼尾,情绪平平的样子。
他有些迟疑的将虎口处圈紧,许栀意注意到手上安抚的动作,垂下的眼尾倏然上扬,安静仰视着哥哥。
许栀意在许砚修眼中变成一块玻璃,有一种纯净易碎的质感。
许官山来这世间走一遭,去世时年未满四十,许多人唏嘘,感叹岁月无常;也有很多人欣喜,说终于让这无恶不作的小人糟了报应。
这一切,好的、坏的声音,都随着棺材落地,尘封进泥土里而消音。
葬礼结束,过去所有都画上句点。
许冠军拄着权杖,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许栀意的身影,眸色暗沉几分,脚步不停向外走去。
许砚修感知手中有松动的痕迹,紧接着一条腿被松软的触感蹭了蹭。
他看向被拉扯着的裤腿,紧握的手随着许栀意的动作而抽离,细白手臂垂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靠过来,倚在他的小腿处。
好乖。就算眼皮不自觉打架,许栀意还是努力睁大眼睛,四肢无力所以将全身重量都挨着许砚修。
像缩成一团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即使这样,也还是讲礼貌,满面乖巧恬静。
许砚修用手及时接住小孩东倒西歪的身躯,预防快要接触地面的危险,思忖几秒,迟缓用双手托住许栀意的身体。
他抱起许栀意,似是抱起一只玩偶,在两臂间几乎没有重量。
许栀意被哥哥抱起的一瞬间,眼皮就服帖闭上,两眼一闭,鼻音哼几声,安心睡了过去。
他太小了,一上午的时间太久,他已困倦到极点,终于再也撑不住昏睡过去。
小孩就是这样,觉多,在哪里都能睡着。
许砚修第一次抱小孩,姿势有些奇怪,上半身僵硬不敢用力,生怕稍微用力,怀里的许栀意就会像嫩豆腐一样被捏碎。
怀里的小人儿脸色红润,睫毛卷翘,时不时扇动几秒,好像有蝴蝶短暂停留过。
许栀意的睡相漂亮极了,愈加像一只精致小巧的洋娃娃玩偶。
他抱着许栀意,上楼的步子比寻常轻。
单手扭开房门把手,走进房间里,房间装饰单调简约,看起来冷淡无聊,毫无生趣。
来到床边,许砚修弯下上身放慢动作,将许栀意平放在床上,小家伙脑袋一接触到柔软的被子就自觉窝进被子里。
许栀意阖着眼沉沉睡去,一双手还挂在许砚修的手臂上,久久不肯放开,像是迫切要抓住什么一样。
许砚修顿了顿,身形放缓,一只手圈住许栀意虚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腕。
细弱的手腕皮肤白皙,他的白是近乎透明的白,深色血管清晰可见。
许砚修的手指感触到许栀意跳动的脉搏,本该十几秒完成的动作,硬是拖了好久才放下。
鲜活的、温暖的,一具幼小的生命睡在自己的床上,许砚修生出些许不真实感,可许栀意浅浅的呼吸声又告诉他:
这都是真实存在的,许栀意真实存在自己身边,他既乖巧又听话,睡着之后可以一直维持一个动作。
他可以不那么听话的。
许砚修垂目凝视许栀意良久,直到突兀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夹杂着地板被什么东西敲击的杂音。
许砚修下意识的反应不再是木然,而是,许栀意醒了怎么办。
他想捂住许栀意的耳朵。
许冠军停在许砚修身后,许砚修不急不缓转过身,懒倦抬起半张脸,目光淡淡。
“听说,你要把他放在主家养着,有没有这回事。”许冠军单刀直入道,没有丝毫拐弯抹角的余地。
他周身散开来不容拒绝的威严,目光炯炯,唇角下扬,眉头尽力压着。这是许冠军生气的前兆,语气却还能波澜不惊。
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危险气息。
许砚修对上他的神色没有半分惧色,他略微颔首,凉薄狭长的眼型显得格外漠然。
“嗯。”他吝啬应答道,神态自若的成熟作态超越其本身年龄。
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的神貌。
许冠军甚至有几瞬错目,站在面前的人并不是许砚修,而是许官山。
“老样子,去领罚吧。”许冠军没有说多余的话,将那几秒恍然按压下,又变回从容不迫的神态。
说完,许冠军的眼神绕过许砚修望向许栀意,两眉紧皱,冷哼一声。
不要指望他对这个“孙女”有半点好脸色,许冠军混迹名利场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双性人,还成了许家血脉。
这是奇耻大辱的污点,如果不是为了顾及名声,他早就想把这个怪物丢掉任其自生自灭,有人却上赶着把人带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吗。
许冠军自诩了解许砚修,冷感冷意下掩盖着三分桀骜,所以他才更不明白,许砚修留下许栀意的动机。
真是愚蠢至极的决定。
“嗯。”许砚修一脸云淡风轻,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不冷不淡回道。
许冠军先一步离开,权杖重重落在地面咚咚响。他无法忍受床上小小的孩子,多看一眼,就越发无法控制暴戾的情绪。
许砚修瞥向床上的方向,许栀意正陷在深度睡眠里,整个人放松又舒适,侧睡的姿势正对着自己,小手捏着枕头一角。
软得一塌糊涂的脸颊肉被枕头挤压着,嘴唇也嘟起来,时不时抿抿唇,好像随时都能语出惊人一句梦话。
收回目光,许砚修轻手轻脚退出房间,通往训诫室的路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身边没有小尾巴,没有软柔的掌心肉,也没有似有似无的栀子香,就连阳光都不肯爬进窗户里。
“三十鞭,你确定要留下他?”许冠军的身影匿在黑暗中,嘲弄的口吻在空荡的室内无限放大。
许砚修没吭声,利落脱下上衣背对着许冠军,后背疤痕虬结,陈年旧伤密密麻麻。
本人看上去并不在意,更像是家常便饭般习以为常。
长鞭在空气中挥动的风声尤为清晰,后背刚愈合结痂的皮肤又变得鲜血模糊。
许砚修脸色却未变分毫,嘴角上扬的弧度充满戏谑,但收紧握拢的指节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三十下,一鞭不少,后背皮肤已然触目惊心,许冠军不知道许砚修受不受得住,他自己抽完后额头都渗出薄薄细汗。
许砚修当然受得住,天生的强体魄和快自愈能力,即使捱下三十鞭也能不慌不忙站起身,除了面色沉郁几度,并没有任何区别。
身上掺杂着血腥的煞气,许砚修捡起衣服,看也不看一眼身后的许冠军,垂首潦草迈步,神思比身体先一步到达房间。
他没有细想过,为什么要将许栀意留在自己身边,但这个问题压根不用深思熟虑。
喜欢,想这么做。
如果硬要给出一个理由,那他的回答是:
想要保护许栀意的童真,不想要失去许栀意身上的天真和孩子气,为此,他想要快点摆脱孩子的身份。
也或许是兄妹之间无法斩断的亲近缘,他们如同一对残缺的磁铁,一见面就无法抑止相互吸引的情感。
许砚修推开房门,屋内装饰一如既往,却不再是冷冰冰的基调,因为从门框边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
许栀意应该睡醒没多久,头发蓬脸散在胸前,两眼惺忪,两腮泛着苹果红。
睡醒之后他没有看到哥哥,房间空寂无声,小尾巴迷迷糊糊摸下床,双脚赤脚踩在地板上,寒意从脚底板蔓延至胸口。
许栀意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眯着眼盯着门把手默默数数,一、二、三……
数到第十下,门把手旋转一圈,许栀意向后挪动冰凉的双脚,门打开一条小缝,他就小心的挤出门外。
许栀意呆呆站着,脚趾不自觉蜷起搭在一起,身子微微一顿。
许砚修眉头微不可查的聚起,霍然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将许栀意捞起,背后伤口崩起,他也并不在意。
“哥哥。”许栀意喃喃细语,在保护姿态十足的怀抱中放松身体,望住许砚修的额角,用鼻子仔细嗅来嗅去。
淡淡的铁锈腥味,许栀意在自己摔跤时曾闻到过这种气味,那时候自己的膝盖上有一道伤口,很疼,哥哥现在也很疼吧。
他不懂得怎么表达安慰,用自己半边脸蹭过许砚修的下颔:哥哥,不要疼。
许砚修紧盯着许栀意,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像小动物一样依赖着自己的许栀意,他在撒娇吗,亦或是在……安抚自己。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不要光脚踩地板,会着凉。”
许栀意用亮晶晶的绿眼睛回望着许砚修,两耳竖起来,努力分辨哥哥的意思。
“凉……”他找准许砚修的尾字,笨拙地重复着。
说完,嘴角漾起一抹恳切的笑意,春风也变得黯淡起来。
许砚修拿许栀意无可奈何,蹲下身子,将小孩放回床上,注视他很久。
在小孩不解的目光中,他伸手抓起许栀意的一只脚,用手摸了摸,犹如一块浑然寒意的玉。
他皱着眉用手捂了捂,有了些许温度后就把许栀意的双腿塞进被子里盖好。
许栀意看着空空大大的床,用手心轻轻拍了拍,歪着头,示意许砚修上来。
“乖一点,我洗完澡来陪你。”许砚修站直,狼狈移开视线。
他发现自己无法对许栀意说出拒绝的话,但更不想身后的印记脏了床。
许砚修走进房间深处,走进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冲刷血红的痕迹,浓浓的铁腥味被抽风机吸走。
他很快从浴室里出来,低垂着眼,再次与站在浴室门后的许栀意对上眼。
许栀意很听话,显然将他的话记在心里,脚上穿着一双对他而言大得离谱的拖鞋,这是许砚修的拖鞋。
小脚穿大鞋,一只鞋比他的脸都要大得多,穿在他脚下像鸭子的脚蹼。
“我,洗……洗澡。”小鸭子竭力维持自己的平衡,一只手撑在门框边,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眉目间是数不清的认真,配上滑稽的两只大拖鞋,有种一本正经搞笑的感觉。
许砚修忍俊不禁敛下笑意,侧过身子留出过道供小鸭子穿行。
“你会洗吗?”许砚修只好勾了勾唇问道。
浴室内水汽蒸腾白雾缈缈,小鸭子拖着大拖鞋,走起路来笨重又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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