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钢丝上的人》
托了小卡拉米的福,瓦沙充满决心。像小卡拉米描述的那样,偶尔他或许应该接触人间,而不是总待在冰冷的写字台前。与世隔绝的时间久了,会令他变得和那些宝石一样生硬冰冷。尽管他认为大多数的时候,人只有在独立的时刻才能成为自己,一旦存在于人群中,他属于人群而不属于自己。为了参加化妆舞会,瓦沙用透明的胶板自己做了面具,他难免会加上自己的设计,在他看来大部分商店里售卖的面具毫无特色。说起来,再漂亮的面具也需要使用者本人的气质来装点;他做出来了一张暗色混合着蓝宝石的面具,用了两片孔雀的羽毛来装点,羽毛在眼尾的位置,眼睑下的地方用细碎的宝石点缀,并用璀璨的蛋彩画颜料勾勒出了鱼鳞片细小的纹路。他只是随手做的这些,没想过自己的手艺在一众已经过期的陈列面具之中脱颖而出,令阿纳斯塔西娅一眼就看到了他。
“天哪!”阿纳斯塔西娅像一只轻快的燕子从楼梯下来,她穿过了支撑剧院的梁柱,她换上了一条淡蓝色裙子,裙子外层是纱质蕾丝花纹,宽阔的袖子与长长的裙尾令她行动不便,她只能稍微抬起自己的裙子,露出手腕上的玉石手镯。她的手腕那样瘦弱,瓷石般好像能在他的手掌里被折断。
维罗纳剧院正中央有一扇巴洛克繁复式镜像水晶灯,它并不明亮,只透出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大厅的一片,人们的身影会折射在菱镜之中,有置身在镜湖的错觉。瓦沙站在湖面上,不远处的少女见到他模样十分欣喜,他透过那张面具能够看到她充斥着笑意的眼,明亮的胜过所有凝聚地中海的祖母绿宝石。原本他还担心,自己扮成这种模样,成为了某种角色融入这里——这并不像他,显然并不合适。人类的视线具有传递情感的功能,当阿纳斯塔西娅欢呼着朝他走来时,他认为一切变得没有那么要紧。他可以戴上这张面具,偶尔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瓦沙伯奇尼,看来你不仅擅长沉默寡言,还具有某种独到的审美,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张面具的主人——他是如何做出这样精妙绝伦的色彩?这上面是真正的宝石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面具,它比那些威尼斯手里的古典面具还要漂亮的多,说实在的,它非常合适你。瓦沙伯奇尼,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你,我请求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敢保证,这位设计师能够让每个人都能成为舞会的焦点,他一定拥有那样的能力。”阿纳斯塔西娅滔滔不绝地说着,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那两颗祖母绿的宝石,和眼前这位青年有什么深切的关系。准确来说,是和青年脸上的面具有什么关系。直到她眼中瓦沙的面容变得十分低落,那是由于某种过度夸赞形成的羞涩,尽管他的脸被遮住了。
她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朵,颜色胜过了面具装点的蓝色宝石。
“阿纳斯塔西娅,谢谢你……谢谢你如此喜欢它。如果它的主人知道的话,想必会十分高兴。您身上似乎也有着某种才能……能够轻易地讲出来真心诚意的好听话,让人感到温暖。”瓦沙说道。他没有告诉她设计师的身份,尽管他在某个时刻想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他仍然克制住了。他认为自己和她莫名有某种心有灵犀的联系,当他看向她时,心情变得难以描述,如同一颗坚硬的宝石变得柔软了。
“我想您说的那份才能,是每个人都具有的。”阿纳斯塔西娅笑起来,她佯装自在地搭上瓦沙的手腕,实际上她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别的姑娘都是这么做的,她认为他的内敛和沉郁在此刻都变得迷人,在巨大的水晶灯折射下,他们的身影在镜面下笼罩,交织形成了浓稠的阴影与整个剧院融为一体。
“或许您能陪我跳支舞吗?”阿纳斯塔西娅说。
她注视着瓦沙的双眼,那双完全漆黑的眼睛,它们深邃的如同两颗最纯质浓墨化成的墨滴,牢牢地注视着她,令她感到有片刻慌乱。某个时刻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除了专注与内敛之外,性格里还带有某些执拗的部分,那一片泥土下淹没了熄灭的火焰,成为一片焦土,随时能够翻天覆地的重新灼烧,将她整个人蚕食殆尽。她既感受到危险,又不可自拔地被这种危险的克制迷惑住,想要靠近他,想要感受那份火焰的热度,让那毒蛇一样令人窒息的火焰攀附至她的身体,将她带入被情欲笼罩的天堂。
“小姐,我并不会跳舞。或许您应该去找一位更能配合您的公子。”瓦沙对她道。他注视着她,却想用目光留住她。她显然感受到了,某份灼热的情感让她整个人如同飘荡在云彩里,她意识到,这和她原本感受过的有所不同。尽管有很多男人对她充满喜爱,她却从来没有感受过从发丝到裙摆一齐震颤的感觉,好像坠入了名为堕落的河流,让她想要攀附上他,和他一起在昏暗的剧院之中跳上一支舞。
“瓦沙伯奇尼,你只需要配合我的动作就好了。我会跳拉丁舞、爵士,芭蕾舞,学过上百首曲子,涉足十几个舞种,我保证能够把你教的很好,你只需要搭上我的肩膀……听着我的节拍就好了。如果我喊一,这个时候你需要往后退一步,如果我喊二,你需要把我抱起来,如果我喊一二一,你需要在抱起我之后把我放回原本的位置。”阿纳斯塔西娅轻柔的语言化成海浪飘荡在他耳边,他的身体任她摆弄,在她的要求中搭上了她的肩膀,触碰到了她腰际的发丝,绵软的海藻就这样落在他手中。
他将她抱起来,在水晶灯的巨大阴影下,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某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心也在复活,从枯萎的土地之中生长出来了新芽。他从未祈求过上帝,在这一刻低声请求。
上帝啊……请把这个女人给我吧。
“一二,一二,一二一……瞧啊,瓦沙伯奇尼,你做的很好,就像这样。尽管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僵硬,但是你的动作却非常轻快,瞧啊……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了。”阿纳斯塔西娅笑了起来,她在他耳边尽情地笑着,仿佛她从来没有那么高兴。
他也十分高兴,仿佛回到了那段和父亲一起找船的时光。父亲执念中的那艘远洋号,他从未见过它,现在好像那艘船来到了他面前,填补了空缺的岛屿,让他的心灵不再成为一座孤岛。
瓦沙深知,当人类感到幸福的时候,这种时刻往往非常短暂。幸福是一种渴求,它总不会一直出现在人类身上。化妆舞会很快结束了,他只能远远地瞧着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和她的女伴们在一起,她们笑着谈论着什么,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朝他转过来,两人对视之后,倏地又分开。他不得不陷入思考之中,明明他们刚刚分开,为什么突然觉得她远在天边,从梁柱到达剧院圆拱门的楼梯,这段路仿佛变得遥不可及。他感到某种淡淡的情绪笼罩着他,他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写字台那里,让那些宝石的光彩将他变回原本的模样。
那些只是错觉,当他离开时,阿纳斯塔西娅变得惊慌失措,她不顾女伴们惊讶的神情,在维罗纳剧院门口叫住了他。天知道,一个淑女主动地叫住一个男人,这意味着什么,阿纳斯塔西娅可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涨红了脸,提着裙摆睁大眼看向他,她的嘴唇略微颤抖,话音在唇边,可怎么也讲不出来。要说出来那种话,无论说出来什么样的话,都十分的丢脸。瓦沙尽管迟钝,却也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对面的少女与他一样的心情,明白阿纳斯塔西娅只是在强装镇定,明白她和他一样,他们分开之后彼此想着对方。明白他的那些情感,她亦如出一辙。
“阿纳斯塔西娅,感谢您提醒我,差点忘记了我的那对绿松石……”瓦沙注视着阿纳斯塔西娅,对她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改日我再拜访您向您道谢……我工作的地点在游乐场,您想必知道,我并不介意您去找我,如果您那么做的话,我会万分高兴。阿纳斯塔西娅……感谢您。”
阿纳斯塔西娅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把那对绿松石还给他,这样避免了女伴们的议论,她此时此刻对他的睿智感到害羞,感到脸颊在发烫。她已经二十岁了,却表现得像个十五岁第一次怦然心动的孩子,她有时会为自己不够矜持感到恼怒,可转眼对上瓦沙隐忍爱意的神情,她又觉得这一切没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您的,您不用特意来道谢,如果那样的话,我母亲会以为您是来娶亲呢。”阿纳斯塔西娅说。
“您的绿松石……我们还会再见的。”那对绿松石匆匆地塞回到他的手里。
瓦沙很想吻她的手,可他只能看着她离去,看着她重新回到女伴那里,进入剧院里。他掌心的绿松石带着灼烫的温度,闪烁着暗沉的光芒。他想,这或许是带给他好运的一对宝石,它让他遇见了阿纳斯塔西娅,当他走出剧院,缪斯女神的神像垂目而立,他将那两颗宝石小心翼翼地揣进西装的暗袋里。
他回到了家,当他来到写字台,他无心去做没有做完的饰品,那对绿松石隔着他的胸腔在发烫,他将它们拿出来,注视着它们很长时间。他把它们放回口袋里又拿出来,用鼻尖轻轻地去嗅宝石的气息,他整晚都没有睡着,原本打算给小卡拉米写信,或许应该告诉小卡拉米,告诉他他生平第一次为某个人而着迷,向小卡拉米介绍阿纳斯塔西娅,向他介绍他唯一想要得到的女人。他拿起笔,蘸了墨水之后久久没有动作,他的脑海里混乱一片,一会写下来‘小卡拉米’,一会涂画改成了‘亲爱的谢尔盖.阿列克桑德尔’,从‘佛罗伦萨最近天气好吗’的问候语,到‘我为你做了一把崭新的弓’。一会儿他又想到她说的‘娶亲’,他在信纸上写下来‘我想娶她’。片刻,他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那封信纸被他丢在写字台,上面沾满了堆积的墨团。
到了星期二,晚上八点才是他的工作时间,他在早上就来到了游乐场。他看着被驯服的狮子熟练地钻进火圈,由于失眠产生耳边的嗡嗡作响,成为了狮子跨越火圈时燃烧的火焰声色。戴着面具的突尼斯商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面具,卖给那些想要改变风格在下一次化妆舞会上出彩的女郎们。他还路过了有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在象腿下摆了占卜的阵法,用作为迷路的人指点迷津。他还看到了老阿卜杜勒,老阿卜杜勒注视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眯起来,透出某种诡谲的笑意。看来老阿卜杜勒早就看见他了,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尽管他感到有些失礼,因为那对绿松石,他决定原谅老阿卜杜勒。
老阿卜杜勒朝他展开口袋,那里面是来自印度的香水瓶,香水瓶精致绝伦,里面装了各种液体,带着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某种草木的气息。
“瓦沙,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很关心你的身体。这些焚烧过的草料,我保证它们能够解决你的烦恼。”老阿卜杜勒笑呵呵地看着他。
脸色不好因为他前一天晚上失眠了,瓦沙想道,尽管他的脸色可能看起来没有那么如意,实际上他感觉精神无比清醒,专注力更是平时的数倍,这种状态如果他想做什么话,他一定都能够做成。老阿卜杜勒给他展示的那些药瓶,他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对老阿卜杜勒道,“我还以为您会继续给我推销宝石,上次从您这里买来的绿松石,它们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原本——我是打算从您这儿再买一些宝石。”
老阿卜杜勒仍旧十分和气,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咧嘴露出来牙齿,他的牙已经不剩几颗了,他不常这么笑,据说因为他固执地认定看到快死的人的牙齿会给人带来不幸。他对瓦沙道:“原本我是那么想的……但是一看到您,看到您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您不再需要宝石了。我卖给您的那些宝石,请您不要看它们十分渺小,在我看来却是充满了信仰与纯净,买它们的人也同样如此。从今以后,我猜您应该更需要这些草药瓶,它们会让你的身体恢复健康,当然了,它们的价格可比宝石贵多了。”
那些草药瓶,瓦沙当然一个也没有买,老阿卜杜勒又发明了新的谎言,如果他喜欢上那些药瓶,意味着他会在老阿卜杜勒那里花费更多里拉,他并不觉得那些药瓶能有什么用,或许只是用来蒙蔽心智脆弱的人的谎言。
瓦沙按照他每周做的那样,首先要确认防滑绳,那根绳子是透明的,实际上很粗,环绕在他腰上两圈,利用了夜晚的月光人们无法轻易地看清它,就算看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在钢丝上,尽管人们知道有防护措施,愿意迈出第一步永远需要莫大的勇气。其次是他的橡胶软底鞋,这是突尼斯商人为他特制的鞋子,贴合他脚的尺寸,前半部分的脚趾做了额外的防滑设计,脚掌腰窝的地方设有凹槽,当他走在钢丝上,穿这双鞋子一切都会变得十分轻松,像小的时候他和小卡拉米一起玩的独木桥游戏。只要足够的专注,人并不会掉下去。今天也会如此——他的精神状态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他会花费很短的时间完成任务,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走到那扇圣母像下的镂空之门。一切都按照他想的那样,当他置身在人群之上时,他意识到自己距离人们十分遥远,他离月亮更近,在月光的笼罩下,仿佛随时能够变成蝴蝶变成一片飞蛾朝着月亮飞去。突然间,他在孩子的欢呼声中察觉到了某道异样的视线,人尽管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避免不去看某些东西,由于它们仍然存在,意识之中依旧能够察觉。他朝着人群之中的某个地方看过去,一张轻柔的面庞隐藏在人群之中,是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混进了人群中,和一群孩子一起看他的表演。
说实在的,对于这份工作,瓦沙实际上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这只是为了生存……人们为了生存总会做很多的事情;他也不例外,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脚上的橡胶鞋多么的滑稽,意识到她可能在看他的鞋子,令他无法保持冷静与专注。他的心难以自持,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确确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走在钢丝上,他总是忍不住看向她,担心自己的姿势不够优雅不够好看,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防滑绳。防滑绳是按照他的身体定制的,确保他掉下来不会掉在地上,只会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让他可以解开绳子直接跳下来。他在即将到达圣母像的时候,从钢丝上摔下来。底下传来了一片惊呼,他身后的那根防滑绳牢牢地将他套住,他的身体就那样吊在半空中,还好他没有事情……游乐园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确认瓦沙没事之后,他们以为这是瓦沙为他们准备的特别节目,人群中传来欢呼与热烈的掌声。
瓦沙在掉下来的时候还在担心自己的姿势,他脸颊擦上了那扇镂空的墙,被蹭破了皮,他想他的姿势一定不好看,这让他忧郁而懊恼,直到阿纳斯塔西娅出现在他面前。他在阿纳斯塔西娅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他脸上到处都是白灰,尽管非常不好看,阿纳斯塔西娅却笑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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