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李田接到尹范的电话。

他不顾母亲言语威慑，起身出发。

他深知如果不是紧要的事情，尹范断不会来电求助。

搭上网约车前往机场，李田手上就一只手机，没有任何行李。

候机大厅虽熙熙攘攘，但也不乏空座。

李田却宁愿站着，他心里急，巴望着登机。

这几年他参演过不少热播剧的小角色，可就是红不起来。

经纪公司嫌弃他八字缺红，允诺无偿解约。

李田给自己复盘，原因无非有两：一是因为自己长得实在普通，二是演技没有强到可以让观众忽略这张脸的普通。

对于尹范这种既英俊又演技好的，他望尘莫及。

某次，在电影节上结识尹范。

他不顾行业番位的差距，死皮赖脸地缠着尹范，硬要认他当师父。

稍微地拒绝了两回，尹范却真把他当成徒弟倾囊相授。

李田喜出望外，特别珍惜。

被小朱管家开车带到别墅前面，往事才缓缓地从李田脑海里退潮。

他先是张望了周围，确定没有可疑人士什么的才上去敲门。

此时，欧阳医生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尹范独坐在沙发上，抿饮红酒，紫红色液体浸上了轻薄的唇。

他眼底黑压压的，弥漫着一股冷气。

敲门声响，起身开门。

看到李田，他稍微开心地笑了笑，转瞬后又恢复淡然。

李田留意到了尹范眼神中的微妙变化，但不好意思点破。

他故作轻松，像来度假一般，跑上跑下，把别墅里外逛了个遍。

尹范端正站在椅子边，一条修长的腿斜点触地，勾嘴轻笑。

“你不觉得你像个猴子？动物园其他动物放假了，你就想成山大王了。”

“哥，这别墅好适合玩剧本杀。玩那种吸血鬼的本子，肯定带感。”

李田展开手臂扶着二楼的栏杆，身后隐隐传来欧阳医生敲击键盘的声音。

又一溜烟从二楼跑下来。

他靠坐到沙发上，抓住茶几上尹范喝过的酒杯往嘴边递。

“哥，我妈妈给我找了个后爸。我不想接受，可是好像又不能不接受。我妈妈年龄大了，有个知根知底的老伴，我是应该高兴的……”

喋喋不休一顿输出，李田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刚碰嘴被尹范制止。

“别喝了，我找你有正事。”

“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认。你要杀了个人，我就帮你分尸。”

飞了个冷冷的白眼，尹范绷脸。

“把手机拿出来，在网上找几个视频当做‘刺激’。我试着给反应。”

“哦！”李田眼睛一亮。

“哎哟，我还以为你真出什么事了！尹老师特地包了个别墅就是来教我演戏的是吧？真的是太破费了，哎哟喂。”

尹范眸色更深。

他沉脸厉色道：“没跟你开玩笑，你快点找，喜怒哀乐都来一个，我试着给你反应。”

李田闭嘴，麻利地在网上寻找能让人产生喜怒哀乐对应情绪的短视频。

这个游戏，是尹范教他的。

尹范告诉过他，演员的本质就是成为故事里的人物，接受故事剧情给他的各种刺激，按照剧本给出符合人物真实感的反应。

演戏不是靠“演”，而是靠你对人物的理解，去给出符合人物特性和合理的本能反应。

这些字连起来，李田完全能理解，可真要做到，他似乎还没有开窍。

很快，李田找出一个视频。

视频里，一个小孩从高楼坠落，一个中年女性冲上去接，导致两只胳膊严重骨折。

记者访问她后悔不后悔，该女子蓬头散发，笑着摇头：“我不后悔，我也是个妈妈。”

看完，李田捏着鼻子，红了眼眶。

他悲切道：“不知道这两只手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她孩子的衣服这些日子该她爸爸洗！”

说完，李田扭头瞥向尹范。

尹范比他的感受力不知道强多少倍。

每次看到这种感人的小故事，尹范一般不会做出太大的表情，却能在眼神和微表情里酝酿出浓厚的情绪，吸引观众去感受去追问。

李田不知道尹范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他死也学不会。

这一次，他也像以往一样怀着崇拜，用欣赏的心情睁大眼睛，甚至两只手都腾空摆好做好即将鼓掌的姿态。

然而什么都没有。

空气凝结。

尹范眼珠子机械地左右摆动，眉毛也扭得一高一低，嘴唇还控制不住地颤抖。

既看不出感情也看不出表达。

李田诧异，伸出一根手指挥过去。

“我明白了，你演的是一个面瘫患者，所以做不出表情。哥，你的演技再一次超出了我的认知，哎呀呀，成神了。”

尹范白了他一眼。

“怪不得你小子被公司解约，你这智商，但凡编剧是个地球人都没有办法帮你排戏。”

李田傻笑，他确实想不到别的可能。

把李田的手机抢到手里，尹范叹出浓重的鼻息，面庞严肃。

“你看不出来嘛，除非是我自己的情绪，否则就做不出表情。我可以为这个妈妈写人物小传，但是我无法从直觉层面感受她。”

“也就是说，如果事情不是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我就无法真表达。而且就算能感受，也是我尹范的感受，而不是人物的。”

李田呆愣，无法理解。

“哥，你捏捏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感受不就是你天生的嘛，怎么能突然就没有了？”

这时，二楼的一声门响。

欧阳医生探出头，走到栏杆旁。

“尹先生，我都安排好了，明天确定可以催眠。”

李田惊讶得张大嘴。

“催眠？为什么要催眠？”

空气再次凝结。

别墅里的茉莉花香薰，本来因为闻习惯感觉不到了，此刻因为一习凉风变得明显。

尹范面无表情。

“我有双重人格。”

这六个字被尹范说得轻描淡写，却重重压到李田心里。

“哥，你就是因为这个退圈？我本来以为这是你对付传闻的手段，消停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说着，李田咣当一声站起来。

他抽吸鼻子，擦抹眼角，又一次把嘴巴张大。

为了掩饰心疼，他故意搞笑。

“那……你现在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你小子就演吧。”

被逗笑，尹范扶额：“你刚说要帮我处理尸体，怎么感觉你这会儿有点害怕？”

“那当然了呀！”

李田故意调侃舒缓气氛，从纸巾盒里连抽了三张面巾纸，把大理石墙面当镜子，按压冒油的面颊。

“你是个杀人犯至少不会杀我，但是你是个神经病咧，六亲不认的主。太恐怖了。”

欧阳医生已走到他们身边，他向李田解释。

“并不是所有精神疾病都需要入住医院，很多轻度的可控的，更鼓励保守治疗。”

点点头，李田坐回沙发手足无措，慌忙之中又想倒酒。

尹范呵斥：“我说了，不要喝酒。”

这声音虽严厉但也疲惫，他微笑着邀请阳医生在旁坐下，而后语重心长转向自己的徒弟。

“明天的催眠关系着我以后能不能继续当你的师父。”

“为什么？”李田尚未接受现状，坐立难安。

“十七岁我第一次拍戏，就是那部让我得到最佳男主角的电影。刚开始我演得稀烂，副导演劝导演把我换掉，导演觉得我的脸实在太适合他的作品，还是把我留了下来。当时有一场戏，我为了找人物状态，硬是三天没吃饭，又是在夏天演冬天，我忽然就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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