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
入夜很久了,林平之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唐人李淳风在制定《麟德历》时,就明确指出:“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以子时的中点,为一日之始,只是一个拥有特殊计时功能的时刻。
而心中有事横亘的林平之依旧记得,坊间大树下乘凉的老人们曾神神秘秘地和他说过,“未子时,当速归,子半到,百鬼出,最易见鬼魅,宜早寻所往。
拥衾难眠的林修心中惴惴然,望着从窗缝漏进屋里的惨白月光,静听着城卒鸣柝缓缓靠进。城中充满忧悒节奏的打更声如果深夜静听,每每柝声三下伴随一声长吟,宛然是说的「打杀哉」三字。
最终,这位福威镖局的少镖头独自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房间走出去,快步经过几间亮着灯火的厢房,又穿过树影参拂的练武场,终于来到了后院的门口,凭着门缝向里面张望。
几天前镖局里还热闹非凡,此时却已经冷冷清清、恍如隔世了。
在田归农带人上门踢馆铩羽而归之后,林震南喜不自胜地命人采买了大量的水陆食材,大摆筵席款待镖局上下百余号人,从镖头账房到马弁伙夫,人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江闻的几个徒弟更是敞开大吃毫无顾忌。
可是在那之后,林震南就似乎痛定思痛地,忽然严令两个子女和江闻的三个徒弟,不得随意踏入前院和镖舍,一日三餐由伙房单独供应——正好府上大厨也有一双儿女,每日就负责往来内外,端菜送水。
林震南的理由是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可林平之感觉总有哪里不对,就连前厅镖舍传来的声响、飘进来的味道都不对。
镖舍晚上灯火不息,白天也总是传来刀枪交击的铮鸣,似乎有许多镖师昼夜操练着武艺。百天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步伐密集如雨点打落,夹杂着铜锣金鼓敲鸣为号,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对手作战着。
林平之即便隔着院墙,也能听见他们发出声音忿怒和惶恐、脚步声音坚毅而悲观,匆匆忙忙地永无停歇,就像在进行着一场永远不会胜利、也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斗。
慢慢地,林平之还发现,每当这扇门打开,林修就能看到一些筋疲力尽、汗出如浆的镖师靠在墙角休息,随后消失在了后院某个亮着灯的房间里。
好奇心起的林平之,曾凭借轻功踏上墙头,虽然视线被后院的一度山墙挡住,却也看见镖局斜侧的那扇小门。一辆辆运送着肉菜禽畜的轮车,正排队等候在狭小的过道里,等待着府上大厨清点食材后送入厨房。
这样的
离奇景象在每日隅中、日入两个时间从不间断。每一次的食材用量都相当于一次阖府的宴席。
林平之想不明白府上哪有天天吃席、顿顿饕宴的道理可若是没有人吃光这些小车日积月累下来的食材都够把前门大厅囤满了如今却仿佛被送入了饕餮的无底腹肠之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
自从那块黑底金漆的御匾到来之后镖师们便都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谈论着这块带来不祥的事物用恐惧厌恶的目光看待它即便只是偶然经过也都会慌乱地转移视线宁愿视若无睹仿佛里面寄居着什么会食人心智、夺人性命的鬼怪。
而原本天天晨昏给林平之考教功课称量武功的林震南也已经数日未踏足后院了着了魔似的甚至连自己的房间都曾入卧只顾着昼夜死守在前厅。
可能是受不了林平之苦苦盘问福威镖局的史镖头最终才略微透露林总镖头如今有要事在身只能寸步不离地全副披挂于前厅端坐片刻都不曾解衣离开。
更奇怪的是还有人说
形形**的消息悄然传来林平之能看见的镖师却越来越少。
林平之瞬间就联想到了那块颇具不祥意味的黑色牌匾。
如今的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自己父亲那威严面容正满是忌惮地仗剑以对紧盯着金漆御匾上崎岖蜿蜒的笔迹。
林平之幻见到那匾额上不间断幻化出各种诡异的形状张牙舞爪地肆虐于前厅凝聚成噩梦的实体散播出种种灾祸与恐怖吞噬着福威镖局里的镖师性命也吞噬着父亲濒临崩溃的理智……
随着又一声「打杀哉」泠然响起才把林平之从混沌不明的幻妄中惊醒。
此时门缝外是浓郁到散不开的黑夜凝视久了也能看到虚空里浮现出白影的寂寥。
随着一阵刺鼻熏眼、难以言述的腐臭味迎面扑来林平之的眼中一时间影影绰绰、皆是飘散不停的幢幢鬼影那些潜伏的妖异爪牙向着自己一同扑来!
林平之从门缝猛然跌倒靠着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尖叫。
他很害怕很迷惘很绝望因为曾经全部的依靠如今都化为了伸出手却抓空的愕然。
可他绝不能
放弃,因为他是这个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本就是除父亲之外,最应该守住镖局的人。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同母亲于草屋破瓦中的贫困孤独,他更记得,今日福威镖局里前呼后拥、花团锦簇的盛况。
这种绝大的差异变化,让他不止一次地做起相同的噩梦。而自从母亲生下妹妹后去世,最后一个辨别幻梦的道标也不见了,他眼中更加难辨真幻,颠倒不安的梦里,也总是浮现着大同小异的景象。
在颠倒离奇的梦中,他遭遇了父亲身死、镖局衰落,偌大家业付之一炬为灰烬,自己孤苦无依地流落江湖之事。
他遇见了很多人,做过了很多努力,可穷尽一生仍然受尽苦辱欺诈,当初仇人之名响彻江湖,自己却只能如蝼蚁般偷生仰望,永远也没有机会翻身。
更古怪的是,他在这个梦里从没梦见过妹妹月如,也没有梦见过师父江闻——可明明一旦父亲去世了,他最牵挂的人是亲妹妹,而最值得依靠的人,就是这个隐居在武夷山里的师父了。
随着年岁增长,林平之也能猜到这些梦产生的根源,是自己心里浮现的彷徨。
曾经一无所有的人,一但碰到哪怕只如稻草般的希望,就会穷尽力气抓住,随后恶毒如狼地防备着被人夺走。
因此,林平之明明胆子很小,却总胆大妄为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比如父亲,比如镖局,比如所有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他一个都不想再失去了。
鸣柝声倏然远去,林平之裹紧单衣站在寒风里,再次挺起胸膛看向门缝。
这一次,即便他耳边又听到了窸窣瓦片碰响的怪声、眼角又瞥见白影飘落的鬼影,眼神里也只剩下坚定和果决。
…………
入夜很久了,林震南却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福州城宛然「打杀哉」的夜柝声去而复来,夜夜皆然,林震南初来时曾听当地人说“三山两塔冶城间,听塔铃而知祸作,就总是联想到古书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福祸预兆。
看着那面黑底金字的“南绿林总盟主御匾,林震南喟然不语,缓缓闭上眼睛,略微抚慰疲劳到极限的神经。
忽然,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前门钻了进来。
“总镖头,我回来了……
史镖头的身影从夜色中缓缓浮现,快步走入了福威镖局那挂着“福在威前厅匾的大厅里,看到了御匾略显嫌弃地抿了抿嘴,这才来到仗剑端坐的林震南面前。
林震
南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眼布满了血丝略显沙哑地说道。
“事情办的怎么样?”
史镖头长出了一口气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前几天受伤的肩头。
“放心吧总镖头。”
他神色诡秘地一咧嘴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亲眼看着出去的没有任何问题您放心好了!”
林震南得到了这个意料之中、却心系万分的答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你到后院伙房把华师傅叫出来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史镖头领命匆匆而去又匆匆地回来这次还带回了一个有着圆圆胖脸的中年男人。
“总镖头您找我是吗?”
伙房的华师傅刚睡下不久近来镖局的事情也让他压力颇大本来乐天知命的一个人也开始坐立不安此时的胖脸上就明显带着忧虑。
“好让您知晓如今伙房、镖舍都快囤放满了
林震南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林震南看着两人到齐想从大堂中的太师椅里站起来体力却早就在长达数日的、与御匾的无声对峙中消耗殆尽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史镖头赶忙上前搀扶结果林震南不慎拍到了他肩头的叉伤瞬间龇牙咧嘴了起来。
“嘶……总镖头你要小心身体啊!”
史镖头也不声张忍过阵痛才扶着林震南站好愣是不敢让林震南挪开手。
“史镖头华师傅。”
林震南婉拒了搀扶站起来缓缓说道“这几日昼夜筹划终于把福威镖局上下百余人尽数秘密送出福州城保留住了总号的元气根基二位实在功不可没。”
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林震南眼中却全是喜忧参半的神情甚至有了几分的泫然就因为这一切太不容易了。
林震南看着远处大厅烛火跳跃着照在他的脸上随着光影游移不定使他表情虽然毫无变化却分明地呈现出了苦乐忧欢种种情绪。
“减兵添灶之计已然奏效我的心里却还是有几许的不安。约定好的暗号没有从城外传回也许是钦差封城太严大概是我多心了。”
林震南说道“随着镖局风头过去福州城如今的注意力都被那钦差的逆施倒行所转移史镖头你明天就以伤势转重的名义到仲仁医馆寻医问药先不要回来了。”
随后他转过头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华师
傅这一百两可以到镖局各处分号兑领你就带着孩子借口回乡探亲明天离开。凭你这一手高超厨艺就算不愿去分号任职想必也无大碍。”
两人闻言皆是感动不已
史镖头更没想到原本只在话本评书里听见的“减兵添灶”之计竟然能在林震南手里玩得出神入化不禁让他惊为天人。
林震南在福州经营许久向来坚持福在威前、以和为贵把交游善友的商道贯彻到底与寻常形似**的江湖人士截然不同。因此城中各方消息依旧可以通过不同渠道汇集到林震南手中时帮助他发现问题的所在。
这几日他虽然被命闭守镖局、谢客往来可并没有因此而壅塞耳目茫然无知。
他知道耿精忠发疯知道钦差搜捕白莲教知道三坊七巷被掀了个底朝天更知道自从田归农被吓退之后一些对福威镖局的谣言就或有意、或无心地流传开来。
这些鬼蜮伎俩在平时不足为惧但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危险时刻林震南无法坐视不管了。
他凭借敏锐的嗅觉从重重杀机之中寻找到了一条唯一的生路——撤!
曾**闻苦劝因此林震南这几年也补读了不少书奇怪的是最让他感兴趣的不是诗词歌赋、算数命理而是讲述韬略纵横的兵书。
林震南认为自古商道犹兵道而用兵之道不外乎虚虚实实四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避实击虚者终胜。
比如之前当清廷以为福威镖局会借机退走福州城的时候林震南偏在接匾大战中借小石头、洪文定力挫群雄坐稳了这个南绿林总盟主的位子。
又比如现在当清廷以为福威镖局正大宴手下准备接受招安、高枕无忧的时候林震南却在暗中筹划着将福威镖局总号的人马撤出福州城保全住有生力量。
谁也料不到林震南会选择在各方众目睽睽、风口浪尖的注视之下有胆量将人马暗中撤走。
可林震南想的很清楚福威镖局的背后靠山耿精忠如今被圈禁于王府中形势不明又有人不断暗中针对着他们所留存的力量越多情况就越危险分明已经呈现了收网钳口的形势。
林震南在福威镖局总号就在而镖师在各地分号就不会垮二者缺一不可。
添灶减兵之计要略一在减兵二在添灶。
为了减兵暗度陈仓林震南在这几天做出了日日欢饮的假象让手下镖师借着运送食材
的功夫躲进车底下转移出镖局再通过他福州城中多年积累的人脉与手段分批安然地送出城去。
为了添灶掩人耳目他命华师傅每天都要囤放好采买的各色食材这让华师傅为处理食材、延缓腐烂发臭较劲了脑汁;他命史镖头带剩下镖师准时操练发出声响迷惑府外盯守的眼线以至于当人越来越少时
为了保证渠道安全林震南分别通过了布绸商铺、金铁匠坊、果饯货站、文玩书肆、药铺医馆等等不一而足的人脉昼夜不停地居中筹划每一步更是揣摩着遭人撞破的善后事宜。
依靠不眠不休、耗尽心力他终于等到了全数撤离的今天。
“总镖头我不见得非要走。”
史镖头感叹着说道“您的亲眷都还没走需要留人保护才是我虽然武功低微不济也总能拖延片刻的。”
华师傅低头不语。
他虽然是福威镖局总号的伙房大厨却只是花钱雇来的不似史镖头那般江湖中人这几天战战兢兢地配合暗渡镖师已经是仁至义尽并不想要深陷在这处泥潭里。
因此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离开林震南也能看出来他只想带着一双儿女远离是非之地换个地方老老实实过日子就连林震南承诺与他镖局分号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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