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两人背对着走,仿佛青春散场最恰当的落幕曲,一切都过去了。
他在举步之间一下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人长大只在一瞬之间。
穿着精致小鞋子的韩奇奇快乐地跑在他前面,提醒他快点回去,牢牢抓住现在。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然而就在快要到车旁边的时候,忽然从角落里窜出一个黑影,直直向他冲过来。
这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学生还没放学时这条路几乎不会走人,所以前后左右都只有他自己和宽敞的大路。
那人准确地、直直地跑向了叶满。
韩奇奇惊得龇牙,叶满也心脏突突一跳。
那个黑影在快要撞到叶满时忽然停了。
这是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他头发打结,脸上黑乎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叶满,干燥的嘴唇咧开。
叶满嘴唇轻微张了一下。
那人确实是冲着他来的,他举起指甲里满是泥垢的手,手上攥着一杯挂着水雾的清透饮料,他把东西往叶满面前递。
“你喝,你喝。”
**边界,手杵到了叶满的胸口,那只脏兮兮的手也蹭上了叶满的衣裳,他热情地咧嘴笑:“给你喝,你喝。”
叶满抬起手,接下。
他怔怔望着那个明显精神不好的人,问:“你还记得我?”
“我在那边看见你回来了。”那人指着叶满刚刚买饭包那条街兴奋地尖声嚷嚷,催促他说:“给你买的,你喝!”
叶满眼眶滚下一滴泪来,说:“谢谢。”
那人嘿嘿笑,转身跑了,眨眼消失。他还是这样,不会和人离得很近。
十年过去,他还在这里流浪。
叶满没想到,他仍记得自己。
他低头看那杯饮料,里面清透的冰块儿碰撞,阳光玫瑰泛着春天的味道。
“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他自己不吃饭,把买来的面包和火腿肠给了学校旁边那个捡破烂的老傻子?”
“老傻子”真的傻吗?他每天都开开心心,总是在笑,所以叶满从来没觉得他傻。
他觉得某种东西在这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那些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镶嵌在里面,从不单一,生生不息。
他从商店出来,将一袋子食物放在垃圾桶旁。
然后,他带着韩奇奇上车,离开了那个曾困住他十几年的地方。
他好些天没有正儿
八经睡觉了,他二十四小时注意姥姥的情况,还要照顾韩奇奇,精神高度紧绷。
今天经历那么一遭,还进了趟警察局,现在疲惫争先恐后扑上来,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把车停在医院楼下,蜷缩在座椅上,打开饭包吃饭。
他解锁手机,点进韩竞的对话框,认真组织好语言,想了许多种可能场景,他心脏突突地跳动,叶满鼓起勇气,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在吗?
韩竞没回。
叶满提心吊胆地啃了会儿饭包,把白菜叶子啃漏了,饭粒子掉了一裤子。
所有掉到地上的食物都是小狗的势力范围!
韩奇奇蹭过来,开始辛勤清理模式。
叶满有些崩溃,他这套衣服三天没换了,他一手拎饭包,一手拎小狗,大眼瞪小眼半天。
韩竞还没回他。
叶满开始忐忑不安,他定在原地,幻想着韩竞已经受不了他第二次莫名其妙消失,不要自己了。
所有人都会讨厌爱回避的人。
他收拾好东西,鼓起勇气给小侯发消息:“竞哥呢?
小侯平时手机不离手,回得特别快:“收拾行李呢,要过去找你。
小侯:“你怎么才回消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侯:“他特别担心你,要赶夜班飞机飞北京,然后坐火车去你那儿。
叶满鼻腔都酸了,他说:“我刚刚给他发消息,他没回。
小侯还没回复,一通电话进来了。
叶满手抖了一下。
他点击接通,把手机贴在耳边:“哥……
刚刚开腔儿,他眼泪就下来了,控制不住地往下淌,浓重的哭腔儿让对面的韩竞心都攥紧了,他低低说:“宝贝,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叶满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姥姥好好的,没事。
韩竞:“那为什么哭?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胆怯、后怕、委屈……今天所有经历的情绪经过他狭窄的心脏,混在一起,在听见韩竞声音的瞬间涌出来。
他说:“对不起,可以晚点告诉你吗?我现在有点激动。
韩竞沉默几秒,低低说:“好。
叶满慢慢趴在方向盘上,说:“对不起。
韩竞说:“下次要和我交代清楚,一句‘静静’就打发了,我以为你又把我甩了。
叶满:“……
这句话韩竞说得很平静,可叶满好
像越来越了解韩竞,他听出了一点隐秘的、隐忍的委屈。
叶满立刻表忠心:“怎么会呢?我会紧紧抱住你的大腿,你甩都甩不掉。
韩竞:“我明天就去陪你。
“不用过来。
韩竞:“……
韩竞沉默片刻,说:“好。
电话挂断,小侯走进来,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韩竞:“没有。
小侯观察他的脸色,问:“吵架了?
韩竞把床上的衣服扔到椅子上,拿起床头的相框看了看。
“他说什么了?小侯怕俩人闹别扭,追着问。
韩竞:“让我们今晚睡个好觉。
小侯一愣。
半晌,他低下头,喃喃说:“是啊,哥哥能闭眼了,咱们终于能睡个好觉。
……
叶满上去看过姥姥,大哥正在陪床,好好看顾着。
他默默转身,离开了消毒水浓重的医院。
他在医院附近开了个房间,抱着韩奇奇进去洗了个澡,然后爬上床。
这几天的疲惫像海浪一样将他死死压着,韩奇奇自己住车里也睡得不好,趴在叶满怀里也累得一动不动。
这一夜有很多桃花开起,在酒店的楼下、青藏的高原……叶满枕着三月的夜晚睡着了。
这一夜,他没有做关于过去的梦,也没有做任何梦。
第二天,他走进朱鑫任教小学的大门,把录音备份和手写信交到了校长室,然后发给王鑫然,托她转发给朱鑫。
除了这个举动,他别的什么也没做,无论学校选择视而不见还是认真处理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让朱鑫在担惊受怕里度过接下来的职场生崖,或者恶心他一下也好。
之后,他开车回到医院,看见大哥小姨一家都在,正在给姥姥办理出院。
他皱着眉问:“为什么现在就出院?
一旁的医生说:“床位不够了,现在她血压稳定了,回去定时吃药就好。
叶满松了口气,默默给姥姥收拾东西。
大哥的车停在楼下,小姨和舅妈扶着姥姥往下走,叶满走在最后面。
下楼时,大哥终于有机会跟叶满聊两句:“你这次回来是放假了?
叶满:“没有,我工作辞了。
大哥一愣:“那你现在干嘛?你爸妈同意你辞职?
叶满
:“现在做点自由职业。”
嫂子给大哥使眼色大哥就没在问。
在他们眼里自由职业就是没有职业。
叶满当做没看见眼皮底下的官司说:“那你们先走吧我晚点回去。”
大哥:“早点回来我买吃的晚上咱们喝点。”
大哥性格很好这些兄弟姐妹里他对叶满算是够好的他向着叶满说过话也没对他发过脾气没骂过他。
只是他们之间年纪差得太大叶满小学时大哥就结婚了没什么共同语言。
叶满笑笑说:“好。”
他们一家子往车上收拾东西叶满转身去开车牧马人独特的外观在这个小停车场里还是很显眼的这会儿来往车也不多他把车开出来大哥一眼就看见了。
他愣了一下眼里满满都是好车:“叶子这是你的?”
叶满:“我朋友的。”
他没多说也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话简短地说:“我有点事先走了。”
“那车得百十来万呢。”大哥乐呵呵说:“我老弟就是有本事。”
小姨也觉得稀奇:“牧马人吧?他这是发财了?”
叶满不管他们想了什么先一步踏上回家方向。
一个小时左右他来到一个村庄这里已经很接近他家了。
他把车停下降下车窗问路过的村民:“您知道葛贵远家怎么走吗?”
这村子不大问个路容易得很。
村民指了路叶满便继续往前开几分钟后车停在一个院门前。
院子里有些荒败但能看出人生活的痕迹。
叶满提着水果下车走进院子一直到走到房门口都没有人出来。
他有些疑惑轻轻拉门门开了。
这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东西太多了
门都紧闭着里面隐约有种烧香拜佛的沉香味儿。
他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家里是有人的。
那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师坐在轮椅里正看电视他歪着头脸上五官有些不受控制样子竟然像瘫痪了。
叶满进去时他也看了过来。
叶满皱眉盯他好一会儿开口道:“你还认识我吗?”
那个戴眼镜儿的老师歪着嘴说:“你是……叶满?”
他样子竟然有些高兴他说:“你怎么来了?快坐!”
他摇着轮椅往外喊了两声:“媳妇我学
生来了。
竟然很骄傲似的。
叶满不明白他,他也不是来叙旧的。
“你这是怎么了?叶满问。
老师叹了口气,含含糊糊说:“前些年在学校值班,煤炭**了。
叶满从来相信因果报应,因为他每一次做坏事都会有相应报应响应,但是他很少在别人身上看见。
他把反复演练的那些话在看到这个狼狈瘫痪的人时都说不出来了,他做不到对一个这样的人说什么狠话,或者跟他打一架。
真可笑啊,自己与自己僵持了那么多年,现在面对曾经那样伤害过自己的人,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了。
“你快坐,坐,好多年没见你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老师和蔼地问他,好像以前打他的事完全没发生过。
动不了手,心里却过不去。
他把水果放在门口,那样暗沉沉、采光不好的房子里,他凝视着那位老师,说:“你还记得你打我的事儿吗?
老师明显一愣,他望着叶满,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歉意:“对不起,我那时候做得不对。
屋里摆着观音菩萨,上面还供着水果和香烛,他信佛了。
叶满没看他,而是正对着慈悲的菩萨,他梗着脖子说:“你用竹条沾凉水抽我。
“我做错了题你用巴掌打我,我做对了你也打我。
“你一脚把我从讲台踹到最后面,你打我的时候是笑着的,还问我你和我爸哪个打得更重。
他语气很平静,没有用那个老师回答,一句一句说着:“你让同学们排队打我,用手扇我的脸,哪个打得轻了,你还要让他重新打。
“你是我这一生里遇见的第二个恶鬼,第一个是我爸。从那以后,我的人生里就变得全是恶鬼。
他终于挪步,走到那个动也动不了的老师面前,仿佛角色对调了,他曾经仰头才能看清他,现在,轮到他仰头看叶满了。
可叶满眼里没有他,也不看他愧疚的眼神。
他停在神龛前,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样儿东西,放在了菩萨桌前。
“今早我在路边捡到了一个钢镚儿,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你。他望着慈眉善目的菩萨,菩萨也望着他。他说:“钱不多,不够买上一盒烟了。
说完这些,他转身,离开了这个小屋。
天有些阴沉,所以风是凉的,大门口的杏树粉白花瓣落在车上,像一场
雪。
妻子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看门口留下的水果,问:“谁来了?
那位一辈子被村子里人们尊敬的、曾经的小学老师颤巍巍抬起手,摸索着神龛前的位置,一枚钢镚儿蹭着香灰,被他捏在了手里。
他哆嗦着看看,那是一毛钱。
他本以为那些打骂比不上师恩。在村子里老师是最受尊敬的,小孩子们都对他毕恭毕敬,可他被说成了恶鬼。
菩萨看着他,也看着钱,仿佛一场无声的因果审判。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儿。
叶满是个笨孩子,怎么教都不会,他喜欢走神、不认真听讲、回答问题时头都不敢抬,老师都讨厌笨孩子。他狠狠打他,怎么打叶满都学不会,他烦叶满,觉得他笨得像头猪,而且是一只永远脏兮兮的猪。
除此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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