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流浪笔记》
让那只金毛刮伤的手背泛着一条细细的红,洗澡泡过水后又有点胀起。
叶满耐痛能力强,已经忘了手上还有伤。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静静落在韩竞握着他的那只手上,看着他耐心地、一点一点抹上透明的药,慢慢的,痛意消减。
“几点了?”叶满问。
韩竞:“十点多,继续睡吧。”
叶满眼睛空空地发了会儿呆,说:“明天我们就出发了。”
韩竞把他的手搁在床上,把毛线团拆开,拴在了叶满手腕上,说:“想好了吗?”
叶满盯着那条深蓝色的毛线,没有说话。
韩竞垂着眸子,提醒道:“那晚说的……”
“去孤单的地方。”叶满接口道。
韩竞:“嗯。”
叶满问:“是多孤单的地方?”
韩竞:“只有我们两个人类,没有别人。”
叶满想,那应该是天堂,然后他说:“好。”
韩竞说:“睡吧。”
叶满乖乖地闭上眼睛。
韩竞情绪有点不好,很细微,但是叶满太敏感了,他能感受到。那是从他们晚上聊天时,韩竞说自己对他不好奇开始的。
睡觉吧,他逃避地想,希望睡一觉醒来后,韩竞就原谅他了。
零点刚过,叶满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黑漆漆,县城一片寂静。
他蜷起双腿,双手捂在脸上,用力搓了一把。
失眠,失眠带来的浓重焦虑让他身体有点吃不消,烦躁、胸闷、呼吸困难。
他想抽烟,但是酒店禁烟。
酒也没了。
他焦虑得要命,可他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半晌,他转头,把目光落在了摊开在地上的行李箱上。
行李箱里有药,**。
韩竞不让他吃,可他不吃的话,明天没办法和韩竞换着开车。
他动了动,踩到拖鞋,怕惊动韩竞,坐在床边解手腕上的毛线,可解了半天没解开,韩竞这次打结的方式非常特殊。
“小满?”
韩竞带着困意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叶满心脏狂跳,一动不敢动。
韩竞坐起来,打开床头的灯。
柔和的光晕里,叶满看清了韩竞的脸。
男人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观察他的状态。
叶满呆滞坐在床上,连眼珠都没转,他是想装梦游来的。
但是很快,韩竞问:“睡不着吗?”
叶满:“……”
他这个人心理素质不行,在韩竞这么精明的人面前演戏,那就跟扮小丑没什么差别。
夜深,让人心情低落,他低下头扯着手腕上的线,可怜巴巴地说:“我很努力了,睡不着。”
韩竞:“聊会儿天吗?”
叶满很愧疚,他一点也不想打扰韩竞睡觉。他舌头不太好使,黏滞含糊的声音说着:“你睡吧。”
韩竞说:“明天晚一点走也没关系,明天不走也没关系。”
叶满一怔。
韩竞:“不想说话,我们就打游戏,或者看个电影?”
很奇怪,叶满心里的焦虑慢慢减轻了,这种减轻不是因为打游戏或者看电影,而是“我们”两个字。
他重新抬头时,整个人状态平静多了,他说:“我想把那些照片传上去。”
韩竞直接下床:“传,宵夜想吃什么?”
叶满忽然叫了他一声:“哥。”
韩奇奇从狗窝里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俩人。
韩竞站在床尾看他。
叶满浅浅弯起眼睛,说:“你真好。”
怎么形容那一刻呢?韩竞又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只小藏羚羊。
柔软纯真,一步步试探走近,温驯地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你,就像大地落日下、孤单星球里唯一的温暖。
他微微蜷起垂在身侧的手,勾勾唇,说:“知道就好。”
晚上的外卖点了烧烤,主要是因为只有烧烤还开着门,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照片,窗外又下起了雨。
叶满咬着竹签看电脑,按照编号一点点把照片和动物信息结合在一起。
他以前的工作就靠耐心和细心,枯燥,但是他习惯了,所以做这个没什么困难。
夜渐渐深的时候,叶满终于抽出空看韩竞,男人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深夜的灯光被他立体的五官分割出错落的影。拥有塔吉克族血统的是他的爸爸还是妈妈呢?
叶满很少敢这么长久地看他,韩竞比他大九岁,心思深,气势足,多数时候,叶满其实有点怕他。
但是现在,韩竞睡着了。那双轻易能看透自己的眼睛闭着,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叶满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缓而轻,做梦一样。
他咽了好几次口水,才鼓起一点点勇气,垂下手。
沙发在他的掌心慢慢凹陷,他慢慢倾身,一点
点靠近韩竞。
他浅抿起嘴唇垂下眸子轻轻地、轻轻地在男人的侧脸上贴了一下。
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让叶满的心情快乐起来。
他迅速缩回低头假装忙自己的事。
好快乐好满足。
一点也不一样和冬城在一起的那几天都不一样那时候亲一下会脸红心跳会悸动那是源于生理性喜欢能麻痹一些孤独但他不快乐。
但是现在他只是偷偷亲一下就感觉到很快乐而叶满这个人是很难感受到快乐的。
韩竞动了动叶满吓了一跳转头看他韩竞调整了一个姿势没有醒。
韩竞在他左边睡韩奇奇在他右边睡一人一狗的瞌睡虫顺着叶满的衣摆渐渐爬上了叶满的大脑。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弄照片那样浑浑沌沌的精神里他望着电脑里的一张张照片又想起了自己童年的梦想。
童年的他时常处于这种状态半梦半醒地进入飘渺无边际的想象他忘记小时候的自己确切把高楼盖到了哪一层但现在他又想在上面盖一层把这些走丢的动物装进去再盖一层把失去家人的老人们装进去。
梦想的词典解释是白日梦、空想幼时不懂事的他真的以为自己长大后可以盖高楼照顾得起每一个住进高楼的人。
然而长大后他连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敢告诉别人的想法怕人骂自己伪善、傲慢、自不量力。
他无法筑起高楼能做的只有眼前这点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揉揉眼想要继续做照片却一头栽了下去。
他没再醒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小城正下着大雨。
楼下的马路上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正在经过穿着五颜六色的雨衣雨声和车声嘈杂地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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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章节)叶满困倦地蒙上脑袋想要继续睡。
几秒后他心里忽地一跳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看向隔壁床韩竞还在睡着。
手机已经充满电叶满赶紧拿起来看已经上午九点半了。
叶满着急地叫了一声:“哥。”
韩竞没睁开眼睛懒散地应了声:“嗯。”
叶满:“今天不走吗?”
韩竞:“不走睡觉。”
不赶时间实在太好了!
叶满立刻倒回床上蒙
上脑袋,继续睡。
于是一整天的时间,他们都不急不忙地在睡觉和照片中消磨。没有别的事,只是消磨时光,那让总是在追赶人生的叶满无比放松。
等到来小城的第八天清晨,他们在小雨里出发。
叶满拖着行李下楼,跨坐在行李箱上等待,人还没醒,整个人处于蒙圈状态。
街上车来车往,路旁的栾树被雨水打得簌簌响,落了一地的小灯笼。
那时叶满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只觉得很漂亮,县城沿街都是这种树,酒店门口有两棵,树叶茂密,一棵开满黄色的花,一棵结满粉色的小灯笼。
他仰头看着变成粉色的树梢,看着雨滴从叶片上滴落。
韩奇奇坐在他脚边,也跟着他一起仰头看,一人一狗排排站着,双爪抄着。
酷路泽从街尾行驶过来,缓缓停靠。
柏油路上的水倒映着人间的模样,车轮碾过路牙子下面的粉色小灯笼,叶满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跳上车。
“你看。叶满弯着眼睛,递给韩竞一个袋子。
透明的小塑料袋里装了粉色的小灯笼,很像一袋子没开放的三角梅花苞。
韩竞挑眉:“栾树蒴果。
叶满:“啊!
他眨眨眼,问:“你早上去干什么了?
“买早餐,在后座呢,趁热吃。韩竞说:“旁边是给韩奇奇的定位项圈。
叶满侧身去拿,眼睛无意间瞥见韩竞的鞋。
他的鞋边有黑色的泥。
叶满的目光又落在韩竞的裤子上,黑色卫裤上沾了点红色,那应该是砖的颜色。
他吸了下鼻子。
韩竞问:“感冒了?
没有感冒,所以他嗅到了一股子汽油味儿。
单纯去加油是染不上这样重的味道的。
他没去拿早餐了,快速把安全带系好,有点紧张地试探:“我们是不是该快点走?
韩竞深深看他一眼,挑唇说:“坐稳。
酷路泽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县城,上了山路时,后面没有人追。
叶满终于转回头,松了口气,说:“你是去那个废车场了吗?
韩竞认真看着前面的路,漫不经心地说:“去参观了一下。
叶满就没再问。
山里雾气大,早晨起来很潮,叶满啃着包子看前面的路。
韩竞去打架了,韩竞应该很会打架,他不了解韩竞的过去,少数知道的,都是刘铁告
诉他的。
他忍啊忍还是没忍住找出刘铁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条:“竞哥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车进了隧道接着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穿山隧道信号消失他没收到刘铁的回复。
那样漫长漫长、又不知尽头的穿山隧道里叶满的眼前始终重复着黑暗与光明交替变换雨水落在挡风玻璃又被隧道里猛烈的风吹干周而复始。**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只觉得有点孤单、过度自由。
——
我开了一个视频账号专门放流浪猫狗的照片。
账号的名字不知道取什么比较好所以默认生成了一串数字。
拍摄照片用了三天整理上传花了一天一夜。
小城农业部官号和新闻宣传部在平台上圈我的时候我已经带着我的小狗和他一起离开了那里继续旅行。
我带走了一袋栾树蒴果那天早上我等待他回来的时候想要捡起36枚粉灯笼但是数着数着我就忘了个数。
就像我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走从西藏到贵州腹地走着走着就忘了现在是几月几日。
只凭感觉知道秋越来越深。
然而贵州是南方即使是冬天它的山仍是绿色的并不如北方雨雪风霜那么分明
离开县城的路上我收到了一条消息周警官说:“她拒绝接受捐助她很感谢你但她自己能行。”
那夜的噩梦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但我知道对一些人永远过不去。
苦难为什么喜欢降临在不幸的人身上?
好在人是有韧性的。
可我不觉得这值得歌颂。
——
贵州是多民族的贵州是一百二十八万大山的贵州是夜郎自大的贵州也是七十二步脚不干的贵州。
他们在一个古老僻静的侗寨停留天色太晚又一直下着雨他们好不容易在寨子里找到一个汉族人开的民宿住下。
民宿平常很少来人又因为常年开在寨子里生活被同化于是建筑风格和当地民居保持着一致楼为纯木制、三层一层放各种生活工具二层设火塘、厨房、卧室三楼是阁楼堆放杂物四面通透。
他们住二楼传统的吊脚楼一面邻着水一面是寨子的景色推开窗就能看见寨子里的鼓楼和戏台。
雨簌簌落着夜已经降临深山里的
少数民族村落。
叶满抿唇看着窗外几步远的几个碑,那几个碑也白惨惨地看着他。
这是叶满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坟设在寨子里,就在住宅的窗口,寨民每日经过的路边。
韩竞在洗澡,叶满自己一个人有点害怕。
从云南废弃医院学来的经验告诉他,如果还怕,就应该直面它、看清它的本质,这样恐惧就会消失,于是莽撞的叶满打开手电,稍稍探头出去看。
碑正对着窗,石头砌成,正面是黑色,上面雕刻着碑文。
刚刚入夜,寨子里就已经没什么人在外面了,戏台隐在昏暗的夜里,窗口透出的光落在楼下石头开凿出的窄路上,世界被雨洗得湿漉漉。
手电灯光照在墓碑上,叶满努力看清楚,但是墓碑上的字已经有点模糊了。
叶满只看清了几个字。
清……同治十年……县丞……
同治十年,那应该距今一百多年了。
叶满看向旁边那个,勉强辨认出“清”、“咸丰”的字样。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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