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受沿海台风影响。
雨势在山峦叠嶂的小镇还是细密雨丝,往东去杭市,逐渐黑云压城,暴雨倾盆。
雨刮器开到最快,刚刮去前一波水流,新一轮的雨滴便顷刻间填满视线。
开车的司机不由放缓了速度:“小伙子,雨太大了,看不清路,我们停一下,可以吗?
耳机里一遍遍响起的空号提醒,和再也拨打不通的微信电话。
让晏听礼几乎要颤抖着笑出声。
“小伙子?见他不应,司机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探去余光。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小伙子给价实在高,自己大概率是不会接这单的。
这冰冷素黑一身,满身的压抑气息,谁知道是不是要去那户人家寻仇,到时惹上官司他也跑不脱。
问了第三遍,后座才传来冰冷的一声嗯。
在路上停了半小时。
后座传来指甲,一下下敲坐垫的声音。
不紧不慢。
但司机就是感觉他很不耐烦,背后起了层薄汗,眼看能路面基本能看清,便忙点火继续行驶。
黎茵刚刚工作完回到家。就接到了通意想不到的电话,她意外地按下接听:“小礼?
旁边用毛巾给她擦头发的时跃听到这个称呼,也愣了愣,朝黎茵看过去。
对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男生一贯清冽的声音,也沉闷得听不太分明。
“阿姨。我临时来杭市出差。他说,“酒店没有房间,我能来您家里住一晚吗。
黎茵和凑近竖着耳朵听的时跃对了对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晏听礼愿意下榻的,估计也只有顶级酒店了,被订满也有可能。
但家里位置不大,担心他住不习惯,黎茵唇张了张,斟酌着打预防针。
但对面像是根本等不及,不等她说话,电话里就传来:“阿姨,我已经到楼下了。
“雨有点大。
“那你赶快上来。黎茵下意识就答,“别淋着了。
“谢谢您。
等挂电话,时跃纳闷地问她:“你怎么答应这么快?万一人住不下去咱家怎么办?
“不知道啊。黎茵握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脸色也有些发懵。
怎么莫名其妙就答应了。
她道:“我赶快把岁岁房间收拾一下。
时跃拿伞,下楼去接了人。黎茵则奔回时岁卧室,重新铺了床单,还是岁岁从寝室带回来的,做工和工艺都让黎茵觉得不太寻常。
直到有天洗被子,她在边角看到爱马仕的标签,吓了一跳,问女儿怎么买的,她支吾半天,说是宋婕送的。
从记忆中回神,门外也传来进门的动静,黎茵出去迎接。
看到晏听礼满身湿透站在门边水珠也从下颌一滴滴下落时她愣住:“哎呀怎么没打伞呢?”
“忘了。”他笑笑。
边说视线边在室内细细转过一圈。
时跃被看得局促地搓了搓手。
这处是他们在杭市的老房子一个不大的两居室。
几年前他们掏空家当在京市买了房但后来行业不景气又把房子卖了还债。
回到杭市重新住进老房装修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式。
看他眼神以为是不满意时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简陋只能委屈你——”
话音未落被冷不丁打断。
“时岁呢。”
晏听礼字句缓慢眼眸比窗外浓稠的夜色还要黑。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旋即见晏听礼歪头缓缓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正好开学了可以和她一起回去。”
“哦岁岁去英国交换了昨天刚走估计还在飞机上呢”黎茵拿崭新的毛巾递给晏听礼笑道“这事儿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和你妈妈说过了之后岁岁就不用住你们家了。”
“英国?”晏听礼嗤嗤笑出声。
“好”他点头重复“挺好的看看世界。”
“对年轻时候多出去看看也好。”时跃随口附和又道“你快擦擦水别感冒了。”
“岁岁房间刚好空着你今晚就住那儿吧。”黎茵便带晏听礼进卧室站在门边“快些洗个澡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晏听礼视线停在房间床铺定睛看着。
“这是岁岁从寝室带回来的”黎茵朝他看看“说是你妈妈送她的礼物。”
“是吗。”晏听礼笑笑。
他妈送的全都被他扔了呢。
一切交代完黎茵便走了门在背后关上。
晏听礼徐徐扫过屋内陈设。
时岁在这里住到高中前所有他没有参与过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刚走不久这里还短暂停留她身上清甜的气息。
他俯身将头埋进床单。
深吸一口。
睁开一只眼顺手拿起床头柜前支起的相框。
照片上十几岁的少女在画板后探出脑袋托腮看向镜头。
冰凉指腹沿着她笑靥缓慢滑过。
他低低笑:“想到要怎么罚你了。”
等他买下这个房子。
“把你抓回来日日夜夜都锁在这张床上。”
“所有人都以为岁岁还在念书连爸爸妈妈也是。”
“其实已经成了全身都离不开我的小狗。”
晏听礼将照片反扣面无表情地丢进行李箱。
“到时候会怎么求我呢
。”
想到少女脸上可能出现的惊恐和泪意。
哭着求饶。
他胸腔震颤,不停地笑。
笑着笑着。
突然感觉有温热的水珠顺着下颌下流。
他拧眉,用指腹抹过。
水不是擦干了吗。
盯着看了半晌,神态有些冰冷。
“我讨厌下雨。”
但伦敦就是一个潮湿,阴郁,遍布雨水的地方。
哪怕前一刻还是晴空**,随时可能来一场暴雨倾泄大地。
飞机在清晨落地,不凑巧,伦敦正绵延不绝地下着雨。
晏听礼皱眉,冷淡地看着天空。
他讨厌这里。
十二小时的航班。
两天没有合眼。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不太好看。
衣服也最好换一件。
晏听礼想。
转念,他又笑出声。
他还是太善良了。
不然见到那个小骗子,她还会以为自己多么在意她。
日夜不息也要过来找她。
晏听礼哂笑。
他只想将她抓回去,锁起来。
她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了。
关在身边,也行。
想到这里。
全身的血液好像又兴奋地沸腾起来。
他很少这么迫不及待。
晏听礼从机场直接打车,去了她申请表上登记的学校。
“Oh,poorgirl。”
突然,路边有个卖花的金发小姑娘被人撞倒,满手的花落地,开车的白人司机悠悠感慨。
“Poorgirl。”晏听礼跟着叹一声,唇角却扬起微笑。
她难道想不到,学校的系统网站对他来说,脆如纸翼,她的ip定位在他眼里也宛如透明吗?
好吧。
他的岁岁总是天真得很可爱。
下车,潮气扑面而来。
满地的雨水,沾湿他的裤腿。
晏听礼看得皱眉。
——选在伦敦,这个他最讨厌的城市。
他要罚她在水里和他做一次。
滑动屏幕,时岁的ip定位,在他手机里解码得一清二楚。
雨幕里,他眯眼,看向这座古老的艺术学院。
他的岁岁。
现在会躲在哪个角落呢?
手机上的距离,越来越短。
想到此。
他喉间发出愉悦的笑声。
不再顾溅湿裤脚的雨水,大步往前。
一千米。
一百米。
十米。
晏听礼撑着伞,冷淡走进皇家邮政,和其内唯一的白人对视。
“?”那人将手中的快递盒递给他,确认他的亚洲长相,“ApackagefromMissShi。”
一份来自时小姐的快递,寄件
地却是周栩妍的地址。
晏听礼唇角溢出平静的微笑。
也是。
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是结束得太快。
那就没意思了。
倒是面前这个白人朝他多看了几眼,视线从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扫过。
善意用英语提醒了句:“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晏听礼一言不发,转身重进雨幕。
手中的包裹很轻。
看来是把旧手机,放到了这里,摆了他一大圈。
挺好。聪明了许多。
他脚步愈发快。
随便找了酒店下榻,还没坐下,晏听礼面无表情,边走边拆快递。
越拆越没耐心,他呼吸变沉,手上加重力气——
包装盒被撕裂。
里面装的东西,也一股脑,全都掉在地上。
他怔忪一下。
弯膝,一样样去捡。
拍下的那张照片,被她洗出来,放在相框。
她唯一露出的,只有一小节指尖。
他唇角扯出冰冷的弧度,放下相框:“我当时就该砸了你的ccd。
他视线又缓缓移到旁边,手指捡起地上的信件,上面写下几个字:晏听礼亲启。
他漫不经心地笑,眉眼沉沉压着:“等我抓到你,我看你敢不敢亲口说。
撕开信封,娟秀字迹映入眼帘。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想必现在已经到了伦敦。对不起,又骗了你。不敢让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也一定不会原谅。但你欺负了我两年,我骗你几次,就当两相抵消了。]
[也在此,我正式和你提出:我们分手吧。不要再找我了,这次我会躲得很好。]
[虽然和你在一起的两年,我总是不开心的时候多,但仅有的幸福瞬间,也足以让我大度地抵消掉对你的讨厌。]
[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是因为我想不到什么能让你看上眼的东西,唯一有点价值的,可能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真心。离开前,我去了小镇最高的那座山,替你许愿,求了一个香包。]
[听礼哥哥,你强大,聪颖,坚定,从来不是他们口中的所说的命格。只是你太孤独,有时会没法自控地偏执。你只是需要多一些人陪你,多一点自信强大的朋友,多一些在意的人,就不用再执着于我这种胆小鬼了。]
[最后,祝你往后道路顺遂,每天都有好天气。]
晏听礼脸上的所有表情消失。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指尖用力到泛白:“你敢,你真的好样的。
“我这次真的不会再放过你。
握着信件的手却无法自控地在颤抖。
浑身的雨水一滴滴往下,落在纸张,逐渐蔓延成豆大的水晕。
他
抹去脸上的水珠,不让它们滴落,弄湿信件。
也在此刻,他突然捂着胃躬身,将头靠在床边。
一种从在小院就一直被他忽略,刻意压下的尖锐刺痛,突然在这刻成为了搅碎五脏六腑的刀。
他试图缓解这阵陌生的,没法形容的反应。
却第一次毫无办法。
“我不高兴。”他闭上眼,低声,“岁岁,我不高兴。”
“你来哄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睁开眼。
还是一片安静,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胃里突然排山倒海。
晏听礼扶住垃圾桶,痉挛半天,除了在杭市吃的那顿早饭,两天都没进食,什么也吐不出来。
水珠在不停落。
很奇怪,还变得越来越多。
怎么也没法擦干净。
他低哑道。
“我讨厌下雨天。”
又骗我,根本没有好天气。
-
周栩妍跟着导师拍纪录片,在深山老林猫了一个月,才敢悄无声息地回京市。
如果不是外婆过大寿,她甚至还想去国外再躲三个月。
眼看着再不回去,她妈就扬言给她停卡,周栩妍才在外婆寿礼前三天勉强到家里。
她的外婆,晏听礼论辈分,还能喊一句姨婆,寿宴除非意外,他大概率会露面。
而现在,因为她也要去,这个概率成了百分之百。
周栩妍都不敢想,找不到人的晏听礼,会不会把她抓起来严刑逼供。
抱着这样忐忑的心理,她惴惴不安地随母亲去了外婆的寿宴。
在一众二代中,果然,周栩妍看见居于中心,被人簇拥着的晏听礼。
他们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当属晏听礼。
虽然这群人,背地里该怎么骂他装就怎么骂,但真见着面,一个个比谁都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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