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蝉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大爷的诉求。

并且满足了他。

这次她大概估算着时间，在第12分钟的时候解决了第三盘棋。

老大爷：“哈哈哈哈哈哈！”

他扶额大笑，前仰后合：“我就说不能那么烂！”

双蝉默默抽过对方放在棋盘外侧石桌上的十块钱，然后眼睛亮亮地，塞到了身后妈妈的手里。

嘿！大收入！

30块钱耶！

她自己好不容易才攒下了15的，果然，开源比节流要好。

——这话是侯秋意说的，因为她就攒不下来零花钱。

双桃看着自己手里的三张十块钱，心绪突然被触动。

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她懂什么？

她的所作所为，不就是大人的对照反馈吗？

双桃猜测是给房东钱的时候被双蝉看见，孩子便误以为她没钱了。

苦涩涌上嗓间，她半蹲下去，与双蝉平视。

“宝宝真厉害！”双桃扬起笑脸，轻轻地摸了摸她，“小小年纪就能帮妈妈啦！真好！”

被夸了的双蝉：“嗯嗯嗯！”

老大爷美滋滋地看着棋局，只觉得自己比十分钟前的自己厉害多了！

瞧，人啊，就该多多对弈，这不就涨棋了吗？

哼，都怪这群人，不跟我下棋，那我不就退步了嘛！

跟很多竞技运动一样，围棋也属于一段时间不练、不与高水平棋手对局，就会影响到棋力水平的项目。

这个老大爷，棋臭归臭，人却还是很干脆的。

围棋若耍赖非要下到棋盘无处落子，那能下很久。

中盘投子认输，也是一种潇洒。

而且这人没有悔棋，落子了便是，不会嚷嚷着“不行不行让我悔一步”。

总之，棋臭，人好。

抬头看了一眼石桌前的母女俩，老大爷一边收棋一边道：“小娃娃怎么没去考级？不管以后要不要走这条路，试试呗！家长也要多多顾念一下课外素质拓展啊！回头上初中高中大学，还能加分保送呢！”

说着说着就苦口婆心了起来。

双桃也被这话提醒了。

诶？对哦，她刚刚就觉得有哪里被忽略了。

阿蝉会下围棋的？

·

双桃是两个月前领养的双蝉。

她前几年意外流产导致难以再怀孕，这些年也努力过，都没有好的结果。

前夫那会儿还装作二十四孝好男人，句句都是“没关系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不需要孩子”。

前阵子，邻居来问双桃有没有意愿领养孩子。

说是一家人在高速上出了车祸，父母当场身亡，就一个小女孩活了下来，还在ICU住了一段时间。

这家人没什么亲戚，双方的老人也不在了，其他血缘关系的不乐意养，不然就得送去福利院。

邻居：“但孩子情况不太好。”

孩子脑震荡后遗症，还有点失忆，自己的日常生活都不太行，如果去了福利院不一定能被好好照顾。

车祸双方都有责任，另一边还没钱。

是有点为难双桃了。

邻居算是关系稍微能挂得上的亲戚，也跟双桃一家有过来往，知道两人准备等年龄够了以后去福利院领养孩子，所以来这边问一下。

骤闻此事，哪怕并不认识这家人，双桃亦是止不住地心疼。

跟着邻居去看了看双蝉，见到小孩就那么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双桃的那颗心，就快碎了。

邻居是来居中询问的，只要她愿意，就能把孩子给双桃。

毕竟大家伙儿都觉得是个大麻烦，也不图家长遗留的那仨瓜俩枣，于是就爽快答应了。

双桃先带孩子回家养了一段时间，当时，前夫还满脸的开心，下班以后带着小孩的玩具、吃食回来，还会抱着双蝉讲故事。

也不如邻居说的那样。

双蝉其实很好带，上厕所教两遍就会了，换衣服也是，只要多点耐心去教就行。

更像是因为出了意外，受到了伤害，导致对现实认知发生了错误。

这是医生说的，有恢复的迹象就好，之后会越来越好的。

双桃跟孩子相处得融洽，眼见她也不抗拒，跟前夫商量了一下，就去办了领养手续。

在登记的时候，双桃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给孩子改名。

她的父母不该被忘记，也不能被取代。

但孩子现在尚小，与她俩姓氏不一样，不知道之后的日子里她是否会敏感难过。

跟前夫讨论这事儿时，对方频频点头。

“是啊是啊，也不是非要让孩子跟亲生父母割裂的。”

“但如果要改名字的话，跟你姓吧！”

他还拿出很多解释：“我没嫌弃她不是我亲生的，我是觉得，你喜欢孩子，而且你照顾她更多，她理应跟你更亲近。况且，我不在乎什么跟不跟我姓，你开心、她开心，你们俩都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说完了这些，他又开了个玩笑：“再说了，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刘，扔人堆里都找不见，你这姓氏可不一般，断了多可惜啊！”

双桃那会儿还感动万分，以为这人是真的爱她，爱到了无以复加。

再就是，确实，“双”这个稀少姓氏怎么取名都好听，比“刘”罕见多了。

然而，她错了。

她应当明白的，冠姓权这种东西，如果真的无所谓，又怎么会千百年来都自然而然地被默认给了男性？

不在乎是因为双蝉不是他亲生孩子，也因为，他早就在外面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过往种种皆是虚假，字字句句全是谎言。

领养孩子不到一个月，双桃就发现了这傻逼出轨，在外面跟人扮演着慈父慈夫，一家子其乐融融。

那小孩甚至已经两岁了！

双桃眼里容不得沙子，然而翻脸了以后，她才发现自己远嫁至此居然是一个这般眼瞎的决定！

男人再不装了：“房子写你名字了没错，但每次还款都是我爸妈的银行卡，你别想占。你如果非要抓住房子不放，那就别怪我了。”

他在外签了欠条，威胁双桃如果抢房子就说这些钱都用于夫妻两人的生活了，到时候她得背一半债务。

至于存款？

早没有了。

双桃流产那次伤得厉害，随后就辞职了，这么多年没有去上班，他每个月会给钱，她也就没多计较。

谁知道其余的早就给了他爸妈存着呢？

处处都是坑，每一个行为都在防着她。

双桃一下子看不清这人了，仿佛从来没认识过他。

她不想再见他，快速分割了为数不多的存款，又放弃了争房子，男人补了当年她拿来装修的费用，就这么地，一别两散。

带着双蝉临时找了个离学校近的小区，好在转学的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否则双桃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心力继续办这事儿。

这半个月以来，她情绪一直陷在背叛出轨离婚这件事里。

多年的情感喂了狗，渣男欢天喜地迎新人，偏她就这么地被戳破了世界泡泡。

喝酒，还一杯倒，于是昏睡过去。

好在能睡着了。

哭得眼睛都肿了，双蝉煮鸡蛋给她敷眼，还倒温水兑了糖。

小小的一个人，抓着的她手，在旁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说着妈妈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早晨双蝉自己去外面买饭，中午学校会管一顿，下午放学回家有时候双桃做饭，有时候就一起去外面吃。

醒来后孤身一身待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射下来，双桃也会想，我不该把时间继续浪费在过往。

可人的情绪又怎么会这么快抽离？

那是近十年的时光，拿起手机会肌肉记忆戳开微信下意识想给他发消息，在外面买东西会想起这个他爱吃，走在路上会想起……

日他全家，这狗屎记忆是真他妈的多！

想忘都忘不干净！

双桃暴躁地反手锤在床铺，发出咚地一声。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

这段时间，她忽略了孩子。

太委屈双蝉了。

·

双蝉在这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换去普通病房住了一日。

医生说差点没救回来，一度濒死，没想到居然能醒，身体恢复得还那般快。

无人知晓，原本的孩子已经过世了。

两辆车相撞，四人皆死，无一幸存。

双桃隔着玻璃窗看她，那会儿，她有所察觉，缓慢地扭头与其对视。

当时，她还不知道，这是未来的妈妈。

身体好像无法管束，浑身都疼，想抬手结果抬起了脚，摔得人直接往后倒下。

时不时就头疼、眼前天旋地转，吃东西刚咽下去就反胃得连带着酸水吐了出来。

双桃照顾她一天，人就老了十岁，来之前收拾整齐的头发都毛躁了。

双蝉以为自己会挨骂。

但双桃没有发脾气，她一点点擦拭干净，拿着勺子一口口喂饭，根据医生的交待带着去做康复。

双蝉是溺亡的。

十一月的河水冰凉刺骨，真冷啊，像是千万根针扎入了肺腑，痛得她哭都哭不出来。

夜半惊醒时，浑身都是暖都暖不过来的冷意。

双桃陪床，每每察觉，就会过来抱着她，给她擦冷汗换衣服，再喂温水，小心地哄睡了。

请了心理医生过来，随后不久就带着身体指征好转的双蝉回了家。

茫然胆怯的冰冷灵魂，被毫无血缘关系的无私母爱温暖。

静静的双蝉看明白了当前，也感受到了双桃不掺虚假的爱。

是她自私吧。

所以，双桃问要不要当她孩子的时候，就那么地答应了。

改名字的时候，双蝉轻轻抓住了双桃的手。

她说，可以不可以，跟你姓？

青山县的王双蝉，就这么地，成为了双桃的双蝉。

她抛弃了自己从生下来就带着的姓氏，一如她那个原被所有人议论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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