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工作室还是有同事知道了这件事。他偷偷跑来问慕槿：“听说朝生科技最近连工资都发不起了，是真的吗？”

慕槿正在写一个复杂的代码，闻言，对他怒目而视：“工作是不是不饱和，还有心思在这里八卦，昨天给你的案子做完了吗？”

同事尴尬地摸摸鼻子，“哦”了一声，默默滚去敲代码了。

楚千雪撞她的胳膊：“怎么了，以前没见你这么凶过，心情不好？”

“还能是因为什么？”

慕槿看着满屏的英文和数字，只觉得头痛，她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气。

上次她暴力输出了自己的一堆观点后，狠下心没有再理会宋辞远。

他还是很忙，但总是会抽出时间在电梯口堵她。

慕槿问他想清楚了没，他就低垂着眼，乖乖站在她跟前，但就是不看她。那模样哪里是知道到问题出在哪了，分明是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他不肯认错，也不肯放她离开，两人总要在电梯僵持一小会儿，没几天，慕槿学会了和他错开时间出行，每天出门回家都像是在打游击战。

真是让人烦心。

楚千雪把她拉起来，找了间无人的会议室说话。

“我有办法，过几天我回家和爸妈说一声，支撑工作室半年的钱我们家还是能出的。”楚千雪拍拍她的肩膀。

“你不是正在和他们冷战，怎么回去？你要认输？”

慕槿没把她的话当真，她随便拉开一个椅子瘫坐下去，一副咸鱼的样子。

“这有什么难的？”楚千雪也在她旁边坐下，“大不了我先和江让分开一段时间，等钱到位了我们再继续冷战。”

慕槿坐起来，用手背触碰她的额头，楚千雪奇怪地看着她，只听她嘴里念叨着“没发烧啊，怎么在说胡话”，这才反应过来，她“啧”了一声，拍开慕槿的手：“我说正经的！”

“大小姐，你爸妈不傻，”慕槿又瘫回去，“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这笔钱会按月汇入，那你们俩就一直假装分手，半年后再联系？”

听她这么一说，楚千雪顿时泄了气：“早知道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多带点东西了。”

“多带点东西拿去卖？”慕槿好笑地看着她，见她点头，又说，“杯水车薪罢了，撑不起工作室的。”

“那怎么办？”

慕槿无所谓地说：“不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后有缘再相聚。”

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他们只是众多游戏厂商里的一个小工作室，没有名气，没有大项目背书，当初能拉到朝生科技的投资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这两天陈承已经在尝试去接触其他发行商，但他们都清楚，除非出现奇迹，不然短时间内是断然不可能再找到新的投资人的。

向来咋呼的楚千雪此时也沉默下来。

晚上十二点，办公室里还热火朝天。

“小槿姐，要不要也来一杯？”实习生小谢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走出来，刚好遇到路过的慕槿，笑着和她打招呼。

慕槿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不用了。”

她看着小谢蹦蹦跳跳地回到工位上，这个马上毕业的姑娘很喜欢他们正在做的游戏，为了能转正留下来，她已经和他们一起连续加班半个多月了。

“包出来了！”项目经理突然从工位上站起来，她的袖口卷到手肘，头发松散地扎着，“大家都安装跑一下流程，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就准备下班了！”

办公室爆发出一阵欢呼。

半个小时后，还是没能下班。

慕槿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因睡眠严重不足而憔悴的脸。

虽然项目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但上线后的宣发才是最花钱的地方，到时候工作室应该是没有足够资金支撑的。

不远处的同事们还在探讨bug的原因，不知道说到什么了，所有人一起哄笑，声音传到慕槿耳朵里，她很犹豫。

她应该告诉他们吗？告诉他们不要再把希望和梦想寄托在这个项目上，趁早找好下家？

她往脸上泼了捧凉水，试图浇灭心中那团火气。

凌晨两点，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同事们带着疲惫的笑容陆续离开。

慕槿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关掉最后一盏灯，站在漆黑的办公室里。

她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其实还没有在上一家公司待的时间长，但不知不觉间，她对这个小小的工作室已经熟悉到像是自己家一样了。

其实上午她和楚千雪撒了谎，她不想解散工作室，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毫不在乎。

这几天她像个迟暮老人，总是在独自一人时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之前的事。

她想到当初陈承找她来创业时，脸上憧憬的表情；想到现在每一个熟悉的同事，在当初刚进入公司时满怀希望的神色；想到一起加班的日日夜夜，大家嬉笑打闹的快乐。

最后想到再过不久，这些情绪都会变成难过、失望、愤怒、悲伤。

她有些难受的同时，也觉得很不甘心。

明明已经坚持到最后，只差临门一脚了，却要把所有人的理想断送在这。

可是她不甘心没有用。

还能怎么办呢？

慕槿迟迟没有离开，她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感觉自己也慢慢沉入了这无尽的黑暗中。

*

一个星期后，一则新闻再次点燃了办公室。

彼时午休刚结束，大家都处在头脑发懵的阶段，突然有人大喊：“我靠，朝生科技出事了。”

慕槿的瞌睡虫被全部吓跑，她“刷”地起身，椅子倒在地上，她没有理会，径直跑向那位同事。

“出什么事了？”

一圈人全部围了上来，同事把手机递给她，慕槿手指划动。

那是一则本地新闻，关注度并不高，也不知道这位同事是从哪翻出来的。

新闻上写道：朝生科技的一位员工因不满公司的压榨行为，爬上天台示威，沟通无果后，从高楼一跃而下，现在正在医院救治中，具体情况不明。

慕槿脸色变得煞白，她把手机还回去，慌忙冲出人群，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给宋辞远打电话。

无人接听。

她转而给朝生科技打电话，可能那边今天一直被记者骚扰，现在已经完全打不通了。

楚千雪追出来安慰她：“你放心，这种问题一般不会牵扯到老板，宋辞远不会有事的。”

她说的没错，但慕槿还是担心。

她担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

不能让宋辞远看到有人跳楼的画面。

没有任何理由，这个念头来得突然，毫无凭据，在看到新闻的那一刻就出现在她心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觉得要照做。

办公室的人还在讨论这件事，慕槿干脆拿了包直接回家。

她要去宋辞远家看看。

等站到他家门口时，她又有些犹豫。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说话了，见到他该说什么？

楼道的窗户大开着，一阵风吹进来，慕槿回神，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等了十几分钟，没有人来开门。

看来他也没回家。

宋辞远上次能在她家门口等她，这次她也能等。

慕槿蹲下，脑袋靠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