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
只听“铛”的一声,明绰被佛钵的声音震了一下,香抖下来一点香灰,落在她的虎口上,当即烫出了一块红痕。但是明绰什么都没说,郑重地在佛前三拜,每一个头都磕到了实处。
梁芸姑在一旁轻声道:“长公主,天家合十为礼即可,不必跪拜。”
明绰只当没听见,在蒲团上跪直,额头轻轻地点到合十的指尖,随着外面瓦罐寺高僧们的念经声轻轻地跟着祈祷。
这一个多月以来,王执瑈一直卧床不起,神志不清,原本来施过针的太医也是摇头,无计可施的模样。姜皇后怨魂作乱的事情如今是越传越真,上阳宫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能看见那可怕的鬼影。
今日的水陆道场便是谢太尉安排的,但太后不在,上阳宫眼下以东乡公主为尊,由她来主持这场法事。
梁芸姑看着念念有词的明绰,又劝了一句:“长公主,怨魂自有高僧超度……”
明绰停了下来,只道:“我不是在超度。”
梁芸姑一愣,明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一抹平静的了然,让梁芸姑心里陡然一震,一时竟不敢与她对视。
上阳宫恐怕没有人比明绰更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姜皇后。最开始的那个鬼影就是她扮的,只是为了吓唬吓唬王执瑈。而在王执瑈第二次见鬼的那一天,太后突然提前她接进了自己的寝宫。
明绰偷偷跑回自己屋里去查看过了,那晚吓唬过王执瑈以后,她把缝着白绫的那件衣服塞在了床后的一个木箱里。那件衣服果然不见了,那她猜,自己殿里伺候的几个人应该也都知情。她还去偷过灵芝给王执瑈送去的饭食,喂给了上阳宫墙角边上的一窝小猫。一共三只,吃下去没多久就抽搐、呕吐,然后躁狂不堪,没命地抓咬,不出半天全都死了。那么,灵芝也知情。
到这地步,明绰便知道,梁芸姑肯定也是知情的人了。以母后对她的信任和倚重,说不定还是她出的主意。
那天晚上,她带着手上和腿上好几条血淋淋的抓痕回去。太后看出她的不高兴,问了她许久怎么回事。那么温柔,那么细致的母后,如果不是小猫痛苦的哀嚎还在耳畔,明绰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她被抓伤的腿只有梁芸姑看见了。太后去朝会议事,明绰把被子盖过头顶,以为自己的痛哭是无声的,直到梁芸姑担心地掀开她的被子,她才意识到她哭得有多么心碎。
谢拂霜从小把她带在身边,她不知道见过母后下过多少次要人性命的令,但那永远只是一句话,两页纸,几行字,她从来没见过令箭另一头的那些人。
她是不喜欢王执瑈,也是巴不得王执瑈做不成皇后。可她从来没有、绝对没有,哪怕是一瞬间,想过要王执瑈的命。
“王执瑈一定得死吗?”那一天,明绰这样问了梁芸姑,“还是做不成皇后就可以?”
可是梁芸姑未答。
于是明绰又问:“是王执瑈不可以,还是谁都不可以?”
“长公主,”梁芸姑唤了她一声,“这不关你的事。”
“且不说王家是母后的舅家,”明绰看着她,“他们家还有开国的功勋,御史中丞位列三公,族中子侄遍布朝野,这样人家的女儿……”
“长公主!”
“到底还有什么是母后不敢做的!”
“东乡!”梁芸姑厉声打断,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梁芸姑原本握着她的手,但明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抵着床沿把自己撑住,两脚落了地。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和皇兄争权?”
梁芸姑坐在床边,竟感到了一丝眩晕。小公主什么时候也这样高了?她陪着小公主寒来暑往地去含清宫上课,看着她跟太尉辩朝政,跟陛下解时局,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发现公主已经长得这样大,大到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
“太后要是听见公主这样说,会伤心的。”
唱经声逐渐弱下来,似是告了一段落,梁芸姑把明绰从蒲团上扶起来。两个身披袈裟的僧人走进来,一人持念珠,一人持佛钵,朝明绰行了个佛礼。明绰也跟进去,只见持佛珠的人僧人念念有词,另一位则从佛钵里取水来洒在王执瑈床前。王家老妪也跪在床边,眼睛闭得紧紧的,一边落泪,一边跟着念经。
王执瑈还躺在床上,双眼微阖,手从袖子里露出来,本来的大美人,此时已如枯槁死木。
“父亲……”明绰突然听见床上的人微弱地唤了一声。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梁芸姑伸手也没拉住她,明绰已走到了王执瑈床前。
王执瑈似是对这脚步声有了反应,虚弱地抬起了手,明绰赶紧抓住,听见她又叫了一遍,“父亲……”
“王大人就快回来了。”明绰低声安慰她。
王执瑈摇了摇头。她似是有了一点力气,强撑着歪过头,看着房外面一点,几乎是哀泣着,又喊:“父亲!”
明绰也顺着王执瑈的视线转过了头,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姐姐,你看见了什么?”
僧人念经的声音一下子更快,更响了起来。王老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捂着嘴,瞪大了眼睛。
王执瑈没了力气,又倒回床上,一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滚了出来。她的嘴唇动了动,但声音被念经声淹没,听不清楚。明绰不得不俯身挨到她唇边,才听清了她的话。
“父亲回不来了……”
“姐姐不要多想,”明绰紧张地摩挲着王执瑈的手,“御史中丞带了三百人,长沙王又不设府兵……”
然而王执瑈根本不听她的,只望着虚空里喃喃自语:“别走……带我一起回家……”
明绰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几乎是扑到了王执瑈身上,好像摁住她就能留住她行将出窍的一缕魂:“不行!姐姐你不能跟他走!”
更多的眼泪从王执瑈眼中流下来,她似是多了两分力气,说的话响了一些:“你把女儿送进……送进这不见天日……女儿尽过孝了……”
王老妪一声声哭着,也扑了上来。明绰被她推了一把,险些摔到地上,梁芸姑立刻上来扶住了她。房里一时哭声骤起,僧人的念经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持钵的僧人垂了首,眼里只是无限的叹息:“阿弥陀佛。”
明绰突然站起来就往外走,梁芸姑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跨出门槛的时候几乎一个趔趄,好险她及时伸出手扶住,才没有摔下去。明绰的手心不知道何时已经汗津津的,梁芸姑一抓就是一把寒意。门外的小沙弥们已经收拾了师父用的法器,垂头等着。偏殿旁有两架马车,都挂着宫里特批的木牌通行令,是这次瓦官寺的僧人们所乘。
“母后在哪里?”她突然转头问梁芸姑。
梁芸姑:“庾夫人邀了太后过府。”
明绰点了点头,那就是太父的意思了。谢拂霜当年曾在瓦官寺与慈安比丘尼争执,口不择言地说了许多不敬佛祖的话。她拦不住谢郯办这劳什子法事,磋磨几个僧人还是不在话下的,想来是谢郯先见之明,干脆支开她。
明绰安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手撑着额头,好像晕得厉害,整个人往下倒。这已是她片刻之间第二次站不稳,梁芸姑惊得张嘴就想叫人,但明绰白着脸,喘不上来气似的,只道:“芸姑,你去……去叫母后……”
“长公主哪里难受?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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