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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

第65章 悔矣

赵汀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从桂花树下初识姜状元,他常来教坊司听她唱曲儿,旁人便不敢再欺凌她。

后来听说他任期满要调任,赵汀雁听司乐的话,往酒里加了些药,醉后给他看自己身上的鞭伤,含泪求他怜惜,二人终是失了分寸,一晌贪欢。

酒醒后,赵汀雁敛衣垂目跪在他身侧:“妾不敢求名分,但求大人为妾销籍,妾愿跟在大人身边做个侍婢。”

“不。”姜状元温柔将她搀起:“我会娶你为妻。”

这是她生命里,第一个救赎她的男人。

当然,这门婚事于士风有损,姜状元遭到了刺史**,原本要升任回京,也改成了继续左迁外任。他的父亲姜御史在京震怒,写信来责问,不肯承认赵汀雁的身份。赵汀雁黯然神伤,姜状元抚着她已显怀的

小腹说:“无妨,待你诞下麟儿,看在孙子的面上,父亲会原谅我们的。”

麟儿……得是能传家立门的儿子。

赵汀雁日夜在神佛前点香乞求,花钱寻访生儿子的偏方,可惜孩子一坠地,竟是个姑娘。虽然姜状元没有表露失落和责难,但赵汀雁躺在血汗里,依然委屈地想哭。

难道她永远不配堂堂正正做姜家的少夫人吗?

这姑娘为何要来投她的胎,她不想要一个需她爱护和庇佑的孩子,她需要一个能给予她少夫人身份的凭恃。

从萤,从萤……萤有什么好,同汀上寒雁一样,微渺又可怜。

生儿子这件事成了赵汀雁的心病,她到处寻医看诊,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从萤啊,就像雨后拔节的竹笋,在她未关注的地方,静悄悄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学会读书识字、看人脸色。

时隔七年,赵汀雁终于又怀孕了。

从萤小心翼翼来探望她,她希望博得母亲的爱意,满怀真诚地说道:“倘若是个弟弟,很好,能实现母亲的愿望;倘若是个妹妹,也很好,我会喜欢她。”

赵汀雁听了这话,心头却咯噔一声,落下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来孩子出生,果然又是女儿。

赵汀雁十分痛苦,她深知岁月不待人,她能进入姜家做少夫人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这种无力和惊慌转成了对两个女儿的隐约厌恨,她几乎冷眼看着她们忍饥挨饿,看从萤在别的姑娘未能自理的年纪,已经学会如何照顾幼弱的妹妹。

等她长大就明白了…

赵汀雁心里悲哀地想女子唯有嫁得好男人、或是生个好儿子才能安身立足才会有出头之日。

后来姜状元病死任上赵汀雁以为她将从此无枝可依、只能再回教坊司谋生时她和姜状元的遗腹子出生了——儿子这回终于是儿子!

姜老御史怜恤她们孤儿寡母派人接她们到云京姜府凭着阿谦凭着这尊贵的麟儿她终于成为姜家的少夫人。

这是她生命里第二个救赎她的男性。

前半生从夫后半生从子赵汀雁认为这就是她生活的一切。

虽然她已不再厌恶两个女儿可已经习惯了忽视她们何况从萤待她越来越冷漠这让赵汀雁微有些恼羞成怒她当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反而认为是女儿不孝、靠不住愈发疼爱怀里如珠如玉的儿子。

可是她的儿子她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要典卖自己的亲娘!

心里像是割开一个豁口冷风嗖嗖灌进去吹得她骨髓泛凉、齿关打颤。赵氏蓦然惊醒发觉自己口干舌燥躺在榻上

“夫人快别躺着了”仆妇见她醒了抹泪道“赌坊的人来收宅子了!”

赵氏堪堪撑起来:“阿萤呢她在哪里怎么不出来管管……”

仆妇说:“四娘子封存了她自己的东西拉出府去另赁宅院早就走了!”

赵氏这才觉出惊慌:“她如何能撂开不管?”

姜老御史死后姜家遭了多少为难都是阿萤出面化解这回她怎就不管了呢?

正怔忪间赌坊的人闯进了掷观音为首带着几个像是打手一样魁梧的壮汉。掷观音将欠条在赵氏面前抖了抖蔑笑道:“姜夫人快快起来交了房契另寻一处容身地吧!”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是明抢!我儿年纪小不晓事家中房契岂能他作主?”

掷观音笑道:“可房契上偏偏就是姜从谦的名字对不对?”

赵氏哑了声悔不该将房契写了小儿的名字。她仍不肯退嚷着要报官掷观音冷冷道:“姜夫人想报哪位官可大得过这位?”

掷观音掏出一枚令牌在赵氏面前晃过那是黄金雕刻的亲王令牌中间刻着一个“晋”字。她压低声音对赵氏说:“夫人莫忘了令郎还写了一张卖母的欠条呢夫人若再

不走,我可要将夫人一起带走,烟花楼和柳翠院,夫人喜欢哪里呢?”

惊恐最终压过了愤怒。赵氏泪眼婆娑地吞声道:“走……我走。”

……

仆从不遣自散,宅门“哐当”在赵氏面前闭合。

她孤家寡人,只来得及打点零星细软,身后还跟着一个拖油瓶,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好就近寻了处客栈落脚。

客栈里灰蒙蒙的,放眼无一处舒心的地方。

“娘,我饿了……”

身后小儿哭够了,又问她要吃食,糖酥糕、燕窝粥,赵氏听着腻烦,拔声让他闭嘴。

忽然有人敲门。

来者一男一女,女郎端着酒壶与酒盅,男子生得病弱秀逸,撑着玉拐缓缓走进来。

赵氏认得晋王,当初在雁西楼,险些受了他的责打。权贵宗室不敢得罪,赵氏心有余悸地跪下来请安。

晋王寻了处圈椅坐定,望着赵氏的神态十分温和:“听说姜夫人要离开云京,孤略备薄酒,特来相送,紫苏——”

紫苏斟满一酒盅,呈到赵氏跟前,面无表情道:“夫人请用。”

酒液呈现诡异的暗红色,散发出腥涩的苦味儿,赵氏警惕地望着紫苏,泛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这是毒酒……”

晋王说:“纯度极高的鹤顶红,疼不过半炷香,便能为夫人了却恩怨烦忧。”

“不,不!”赵氏恐惧甚极,仓皇跪在晋王面前:“民妇已经让出宅院,殿下还要民妇做什么,民妇都会去做,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晋王起身亲自去扶她:“论辈分,你不该跪我。夫人,凭你现在的处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真正能为你撑腰的人早已在地下,你苟延活着,只会牵累心软的人,孤不希望她再受你的拖累,所以这个恶人,孤来当。”

赵氏怔忪着,并未十分明白晋王的意思。

晋王自紫苏手里接过酒杯,递到赵氏面前:“孤敬夫人,愿夫人此去再无苦恼。”

赵氏惊慌躲避,被紫苏押住,晋王再次将酒杯递到她面前:“孤不愿对夫人不敬,但夫人若执意不识敬,孤也可以亲自动手。”

客栈的房门突然被从外一脚踹开,谢玄览跨步夺过酒杯摔在地上,暗红色的酒液沿着地面的木板缝隙蔓延开。

“你疯了吗!”谢玄览挡在赵氏与晋王之间:“姜家的家事与你何干?”

晋王瞥一眼紫苏,紫苏心虚,连忙退

到一旁。连她也觉得晋王今日所为实在疯得出格,无论是在赌坊**,还是要来毒死赵氏,都不是他一个无干亲王该做的,所以紫苏来之前,悄悄给谢三公子递了个信。

晋王对谢玄览说:“与我无关,我也偏要管一管。”

谢玄览说:“只怕你是自作多情,阿萤让我带句话,母亲与父亲不同,生育之恩永不能背弃。无论她娘做过什么,她可以为了自保而躲避远离,但绝不会报以仇雠、伤其性命。阿萤的意思是,她的家事,晋王不该管。”

晋王闻言低低叹息:“她太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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