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
谢玄览一路飞驰归府,闯进丛山学堂,没见到姜从萤,只见到了穿着她衣服假扮她的侍女。
侍女老实交代道:“离开王家后,四娘子中途就悄悄下了马车,没说去哪儿。”
既然怀疑了王家,那她所去之地必与王家有关,加之她前几日提醒过王家与山匪勾结的事,谢玄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折身往外走,恰逢侍扈从来汇禀早朝的结果:“没有您支持,贵主未能争过骠骑将军,剿匪的之任交给了他,另命淮郡王监军……三公子,您去哪儿?”
谢玄览脚下一转:“先去公主府。”
淳安公主下朝归来,席未暇暖,听罢谢玄览的来意,抬手将茶泼在了他脸上。
谢玄览一抹脸上的茶水,眉宇更显清冽。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愿助公主上鬼哭嶂剿匪,现在就走。”
淳安公主冷笑道:“你是失心疯了吗?方才在朝堂上,本宫给过你机会,你转头跑了,满朝文武笑我妄想与谢氏合作。如今王兆深奉旨剿匪,你又来公主府讨嫌,莫不是耍着本宫玩儿?”
谢玄览说:“这次是真的,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王兆深在鬼哭嶂藏四千重甲亲兵,扼云京东南官道,有谋反之嫌,请公主借此名义,我出兵马,咱们现在就走。”
淳安公主见他着急,反而不急了:“我信你?”
谢玄览解下燕支刀押在淳安公主面前,此刀宝贵,淳安公主仍觉不足:“除非你跪下,以谢氏阖族性命起誓。”
谢玄
览撩衣摆下跪,痛快照做。
然后说道:“一炷香内动身,我欠公主一个人情。”
无论是能抓住王兆深蓄兵的把柄,还是谢玄览的人情,淳安公主都十分心动,决心担下这抗旨的名义,叫甘久速往传令,自己起身**更衣。
宣驸马闻讯赶来,难得见他仍有关切,却并不赞成此事:“若王谢暗中联手,请君入瓮,公主将会有**烦。”
淳安公主说:“谢相倒有可能,谢玄览不会。”
“公主要赌?”
“不赌,知人罢了。”淳安公主仿佛奚落道:“清高磊落的世家公子,不屑于阴谋诡计,宁殒身不损节,不是吗?”
这话是宣驸马当年所言,他不由得哑然。
眼睁睁见她握令箭往外走,错身而过时,仍忍不住说道:“我随你一起去,万一王兆深狗急跳墙,也好有个照应。”
淳安公主笑道:“那本宫岂不是腹背受敌?”
宣驸马道:“外人面前你我的恩怨可以先放一放。”
淳安公主最终同意了他随行宣驸马来不及更衣只在素氅衣外套了甲胄一行人在南城门外与谢玄览调集的卫军汇合向鬼哭嶂的方向开拔。
*
从萤被反缚了双手黑布蒙头任人押着缓步往前走。
过哨岗时听见粗鲁喝止声:“站住!”
身后那人似乎出示了什么物凭又与放哨的对合暗语那粗鲁的声音立刻变得恭谄起来:“原来是那边的兄弟怎么还弄了只雀儿?”
身后那人道:“回笼雀儿还被啄了晦气。”
“难怪看您走路不利落这雀儿好身段劳您亲自抓回来
“龙二爷的货不该你多问。”
声音年轻却威重天然就有凌人的气势恭谄的声音连忙放行:“兄弟慢走吃好玩好!”
待过了岗哨两道弯一只手摘了从萤的蒙头布她转身要说什么又被那狰狞的鬼头面具吓一跳。
面具下的眼睛轻笑弯起:“我也觉得王四太没品这羊骨头有股腥味儿。”
听是羊骨从萤脸色微缓:“我本打算冒充王十七娘的婢女借传信的名义混进来果然不如殿下准备周全不仅衣物齐备连进寨的暗号都知道。”
晋王:“我说过我能掐会算。”
对他的神通广大从萤已有些见怪不怪了此刻只是盯着他含笑的眼睛因莫名的熟悉而轻蹙起眉心。
她并不是故意要想起谢玄览但……
“前面有人”晋王重又将黑布罩在她头上“继续往前走。”
两人仍维持押解的姿势往上走从萤因看不见路只专心用缚在身后的双手搀扶着晋王缓解病腿给他带来的苦痛。
其实凤子龙孙本不必亲蹈虎穴受此惊险折磨。
晋王好似有读心术低声开解她道:“淮郡王借谢氏的名义从刑部调走这些囚犯表面上是给谢氏修私宅实则交由独眼龙带上山当山匪好给王兆深当活靶子。王兆深不仅想立功还想借机在此私藏亲兵倘若放任这两人勾结天子将有卧榻之患……所以我此行非只为了你。”
他声音虽轻字字却如紫电惊雷三言两语揭开了这背后牵扯的巨大秘密。
从萤心跳微微加快:“那殿下在其间又扮
演了什么角色?”
“你怀疑这里面有我的手笔?”
“殿下的确知道的太多了但……”从萤顿了顿“自我第一眼见殿下时就知道殿下非阴诡之人我看人的感觉倒一向没出过错。”
她只是想知道晋王要什么除了情意她能以何报偿。
她又想到另一件事:“若王兆深打算在此藏重甲兵那先前山匪劫掠的财宝和买走的少女就都有了用处。我料想王十七娘定是知道一些内幕觉得这样处理既掩人耳目又方便所以把阿禾和卫音儿一起送到了山上。”
晋王:“那这回可是王家自寻死路。”
前世亦有借匪屯兵之事只是没有牵扯到身在后宅的阿萤和她小妹。
所以那时他剿平山匪后没有再关注过鬼哭嶂直到后来淮郡王谋反王兆深与藏在东南鬼哭嶂的重甲兵合围云京他才知道淮郡王祸心之深。
前段日子
看来是天命要他不得脱身。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从风声判断他们似乎来到一片开阔的地界从萤侧耳听见了沉重的夯土声和凿木声。
“他们在建箭楼”晋王低声说“再往前就到寨子的本营了。”
又有人来查验身份有晋王这身行头护着加之他态度从容应答如流并没有遭到什么为难被恭敬地请进了寨子里。
此时寨子里的山匪都在外夯土营建晋王解了从萤的罩面指着面前一片开阔的土屋木楼说道:“议事堂后面的二层小楼是独眼龙的住处此人贪婪多疑他的住处必然有暗道既能通往堆积财宝、关押女孩儿的地牢也能通往山寨外方便他随时逃走。”
从萤点头:“今日王兆深入京此时独眼龙应不在土楼咱们先去地牢?”
晋王亦作此想二人照旧假装要押解逃跑的“雀儿”回去一路光明正大进了木楼绕下曲曲折折的土阶在木栅门前举起了火把。
火光照亮空旷的地牢以及地牢里许多双惊恐的、折射泪光的眼睛。
一个两个……数不清起码有上百人年纪从七八岁到十三四岁不等或是各处买来的或是偷来、抢来的。
从萤握着火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心中滔天的愤怒与苍白的无力感交织直到她听见一道孱弱的、犹豫的声音:“阿姐是阿姐
吗?”
滚烫的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滚落。
她从一群羊羔般的少女中认出了自己的妹妹。
阿禾的脸高高肿起,青紫一片,说话的声音也不利落,一看就是挨了饿,也挨过打。但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见到姐姐的第一面就扑进怀里大哭,而是急迫地道:“这里可怕,阿姐快走,阿姐,音儿病了,你能带她走吗?”
卫音儿所受摧残远比阿禾更甚,她缩在角落里慢慢喘息,唯余一双眼睛仍然黝黑,倒映出火把的光。
她对从萤说:“阿姊别担心,他们掳了这些姑娘,听说是要招待什么人,所以只是关着,没有将阿禾怎么样……请阿姊赶快带她离开,下山报官,若能救我们一命,我们感激不尽……求求阿姊……”
从萤抹去脸上的泪,沉声道:“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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