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若说还有什么话,可以比拟这句话的荒唐恶心。
大概就是楚清鸢前世对谢澜安说的那句:“我只是想和你成亲生子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
谢澜安气到失笑反而出离了愤怒,只是啼笑皆非地想: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在他们倚凭她的能力腾达以后,那些从云端吹来的风,将他们捧得飘飘然了,让他们以为自己的位置本该这么高。然后为了满足自己的尊严与征服欲,这些人反过来剪断她的羽翼,要将她圈拢在他们的领地中还美其名曰报答。
口口声声说“愿意用性命来答报你”的人原来用的是她的命?
谢澜安不怕被人背叛充其量是又一次印证了人性的不牢靠啼笑皆非而已。
“陈勍。”她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想过绾妃吗?”
“绾妃性情最是柔婉她不会有异议的。”
陈勍一点不介意被她直呼大名他专注地望着向那张因怒而生艳的容颜,急于剖白自己的真诚:“朕以祖宗社稷起誓从此你与朕共为这江山之主!只要你点头,你便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含灵……”
“锵啷”一声,大殿外猝然传来食盒落地的声音。
“娘娘!”随着这声宫人的惊呼,暗红的血色在朱槛外冰冷的地上蜿蜒开来。
成蓉蓉捂着肚子倒在中门外,发钗堕在洒了满地的滋补汤中叮地一声如同濒死的呻吟。
绝望到极点的人神色反而变得茫然了。她费力地仰头看着大殿里,目光像跌进深渊的雪花支离破碎。
·
“主子怎的还没出来?”
云龙门外头的玄白抻着脖子往前庭张望。
他心算着朝臣们退朝的时间总该有一个时辰了连大司马都出宫了皇帝有什么话需要单独与主子谈这么久?
胤奚锁着眉立在玄白身旁。而今形势突变无论谢澜安去哪里他都要贴身跟随才放心唯独在这里他只能止步。
肆虐的风吹动他寒青的斗篷胤奚心里无端躁郁决定不等了。
他迈步正要闯入内忽有一道人影从对面走了过来。
“按吏部调令你昨日便该离京了。”楚清鸢走到胤奚面前
“有何不可。”胤奚直接拂开他忽闻喧嘈声响转眼见四五位太医背着医箱从另一道门匆匆往太极殿方向赶去。
胤奚脸色蓦地难看起来。
他反手揪过楚清鸢衣领:“里面出了什么事!”
玄白也急了“怎么召这么多太医……主子!”
楚清鸢
一介文人拦不住他们两个何况他右手还是残废的。他左支右绌地张臂拦阻“止步!姓胤的你少给她惹些麻烦就是帮她了!”
适才皇帝将所有人都屏退出殿楚清鸢亦不知殿中发生何事。只知后来绾妃娘娘带着汤食给陛下送来不知怎的在殿门外跌了跤这些太医便是为保绾妃的胎而来的。
胤奚却哪里与他废话他眼中戾气骇人抬手搡开楚清鸢。
突听有人喊了一声“胤奚”贺宝姿扶刀从广场快步跑到云龙门口。
看见胤奚神色沉寒非常仿佛下一瞬就要取刀来拔贺宝姿忙道:“不是娘子是绾妃娘娘摔倒只怕要临盆了……”
胤奚立刻问:“你亲眼看到了她无事?”
“我亲眼看到了而且娘子有话嘱咐。”贺宝姿说着话偏头看了眼身形单薄的楚清鸢。
楚清鸢顿了少顷无心多听面无表情地转身随着太医的脚步回到御前。
这些人都不明白他并不会成为谢澜安的阻碍。
贺宝姿等他走远方从腰带中摸出立射营的令牌交给胤奚快速压声交代:“立即集合骁骑营和立射营在宫门外待命。”
调兵把守宫门必是出了极大变故不是一个妃子临产能够解释的。胤奚接过令牌面色几变。
半个时辰之前。
那声“娘娘”在太极殿外一响陈勍霎时僵住而后才像被炸回了魂魄奔向殿门。
最先映入他眼中的是成蓉蓉那张惨白似纸的脸然后陈勍就看到了从她身下不断流出的血。
陈勍瞳眸颤抖好像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忽然间茫然地手足无措地被冻在那里。
就在他怔忡之时一阵疾风从身旁掠过。
谢澜安跨出朱槛见绾妃身边的宫女吓傻了的模样一味只哭她毫不犹豫将成蓉蓉横抱起来。
离此最近的便是西暖阁谢澜安一刻都没耽误抱着人抬步往阁中去同时向陈勍咬牙:“还不快召太医!”
陈勍这才陡地惊醒只是不等他发话跑上台阶的彧良公公促呼一声:“中丞大人不可将娘娘放在西阁!那是议政之所
谢澜安侧眸眼底淩动着寒光。
彧良小腿顿时一软。陈勍心绪紊乱却总算当机立断:“事急从权不必说了。快将太医署的医丞全召进来……还还有备在永宁殿的稳婆、医妇……快快!”
“……澜安。”谢澜安还没有走到暖阁怀里的成蓉蓉扯住她的袖角。
这脸庞失去血色的少妇人已经疼得目光涣散连蹙眉的力气都没了却努力地嗫嚅惨白的唇
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年少时的成蓉蓉也如安城郡主、如这金陵城中无数闺阁小女一样悄悄收集过谢澜安的锦绣诗文。那此逸荡在字里行间的高迈之气念之刻骨让她铭心多年。
她很早就清楚谢澜安是天地间自由的凤鸟不会为凡间的梧桐而停留。之前宝兴隐约说起陛下对谢澜安的心意成蓉蓉听了只觉不安。她不是不安于有人与自己争宠而是担心风骨清高的谢澜安遇上金丝打造的笼网两下扞格不肯让步会出什么乱子。
然而她死活没有想到陛下竟想用她腹中的孩子来锁住谢澜安。
这一刻成蓉蓉甚至没有多想孩子能不能保住而是拼命地喘气:“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你快、快出宫去……”
于此性命垂危之际她竟是在道歉。
谢澜安眼眶酸胀却不敢开口怕这口气一泄就抱不动她了。从绾妃裙裳里渗出的血水塌湿了两人的衣布仿佛不断从女子体内流逝的生命。谢澜安几乎跑得飞起来了。
宫娥在前头惶惶地打帘谢澜安将成蓉蓉安置在暖阁的须弥榻上那里曾经放过一幅少女成蓉蓉嫣笑寻梅的肖像画。
放妥她后谢澜安立即用麻得失去知觉的手紧握住成蓉蓉的手心。
“嘘无碍都无碍。蓉蓉别怕你和孩子会没事的。”
她蹲在榻前轻柔地说:“谢澜安在这儿陪你。”
一滴清泪从成蓉蓉的眼角流入鬓中。
“太医……快进去看看绾妃!”陈勍指挥着赶至的太医入内他自己走到明纱橱前却仓猝地停住脚步不知是不敢面对里面两个女子中的哪一个。
议政阁中已是兵荒马乱。成蓉蓉的胎之前一直养得很好正是太医建议她临产之前可以适当散步
稳婆往绾妃舌底压参片也有医妇拿着剪刀飞快地剪开娘娘的裙裾。
谢澜安让至一旁眼看着一盆盆热帕子淘下来的血水端走听见有经验的老人窸窣地商量:“这以娘娘现下力气生不下来呀……”
太医隔帘诊过绾妃的脉神色凝重不得不问出那句话:“陛下恕罪若实在难以两全……要保哪个?”
谢澜安在满室血腥气中冷声道:“保大。”
隔了一息阁外传来皇帝沙哑的声音“……保大。”
像一个木偶重复谢澜安的回声。
未嫁之女不适宜直面妇人分娩但谁敢把规矩扣在谢澜安的头上?她是医道上的外行并不轻率开口但她在这里便是一根定海神
针。谢澜安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能镇住一切牛鬼蛇神死伤灾殃。
医丞与稳婆的配合渐渐默契起来下针的下针推拿的推拿。
谢澜安看着稳婆将成蓉蓉硕大的肚皮使劲推转哪怕是韧牛皮做的皮球也该破了可成蓉蓉在这么大的力量下也只是呻吟几声没力气撑开眼皮。
“娘娘您别睡坚持住……”宝兴跪在榻边泣不成声“都怪奴婢不好没有扶稳您。您不是做了好多孩童的小衫小鞋吗您腹中的孩儿还要出来穿呢奴婢求您、求您加把劲……”
谢澜安问稳婆:“能生吗?”
稳婆没有停下推拿的动作保守地回答:“似有将胎儿回转胎位的迹象……但要看娘娘的体力能否撑住。”
谢澜安又将目光移回成蓉蓉脸上见她先是被稳婆推摩得失色后勉力灌下一碗汤药颊边红晕略回也知道配合稳婆的号子用力了方松开掌心想了想走出暖阁。
陈勍正柱子似的直戳戳立在外头耳听屋里的呻呼声眉头痛苦地皱起。看见谢澜安走出来他心跳如鼓下意识解释:“含灵朕、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对于失望透顶的人谢澜安没有再费一点口舌。她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才迈出去侍卫首领牟逵却带兵挡在门边。
长戟交错在谢澜安颈前。
候在玉阶下的贺宝姿立刻扶刀登阶警惕地逡巡着那一排御林军判断此刻的形势睇目向谢澜安请示:“娘子?”
谢澜安侧眸凝着跟出来的陈勍似讥似笑:“想拘禁我?”
说罢不待陈勍辩解谢澜安自顾自睥睨长阶御道手抚玉带冷声道:“陛下别会错意思我答应绾妃要陪伴她目下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只是须着人回家报声平安毕竟。”
她在重云堆积的天幕下转头注视陈勍的眸光如睡醒山虎择人而噬。“我家里人护短得紧不如我那么好说话。听不到我的消息做出闯宫的事也是说不准的。”
贺宝姿见娘子说话时手指轻敲腰带那正是自己贴身放置立射营调牌的地方。
贺宝姿眼神一动顷刻领会了娘子之意。
陈勍心神失守间却没留意到那些细节
纥豆陵和闯宫兵变被尉庭诛于洛阳宫门正是谢澜安一手策划的结果。谢澜安无动于衷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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