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陶曼思一下子高兴了:“真的呀?所以就说叫你来嘛。”
闻染交代:“那你不要跟她们说我要去喔。”
“为什么?”
“……不好意思。”不喜欢别人太过关注。
陶曼思也是同样内敛的性子,所以十分理解:“好啊,这又没什么的。”
闻染挂了电话,一颗心还在扑扑扑狂跳。
又继续抱着自己的胃当了会儿虾米,才站起来去一楼吹头。
又碰到柏女士:“哟,总算知道下来吹头啦?你的算术题写出来啦?”
“……写出来了呀。”
“到底什么算术题啦?”
“还不就是什么xy的。”
闻染吹完头,上楼打开书包,掏出这两天要写的卷子。
静不下心,抽屉拉开来,看着藏在最深处的——
一个装过巧克力脆片的精致小铁盒,一只手工蜡烛,一本《国家地理》,一张字条。
许汐言留下的这些东西,都还在,并没有像仙度瑞拉的魔法一样在午夜时分消失。
可是,再过十七天,她喜欢的人。
她用尽自己全部青春喜欢的人。
她也想要跳着脚去够、光着脚去追的人。
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那甚至不是一张机票就能抵达的英国,而是天高任鸟飞的未来,她是没有宇宙飞船的凡人,注定只能留在原地,望着那人消失的轨迹。
第二天一早,闻染设了闹钟,醒得很早。
冬天里老房子冷,她喜欢把头蒙在被子里睡,不起早一点的话,全天脸都是肿的。
在房间磨蹭着做了会儿卷子,其实也没做进去什么题,换衣服,下楼。
舅舅和外婆吃早饭的时间总是早,不跟她们一道,舅妈开了个玉石店去店里打整了,闻叙去跑滴滴了,所以这会儿坐在餐桌边的只有闻染和柏惠珍两个人。
柏惠珍一边盛粥,一边瞥她一眼:“你换衣服做什么?今天又不出门的啦。”
这会儿刚巧表弟从楼上下来,顶着还没睡醒的鸡毛头。
坐下拿过柏惠珍盛的粥,问闻染:“今天明明放假,你设闹钟干嘛?”
“我哪有设闹钟?”
“我都听到了!一大早滴滴滴的,你好一会儿才按掉,吵死了。”
“没有。”闻染挑一筷腐乳:“你幻听了。”
柏惠珍意识到什么,又上下打量女儿一番,
发现她穿的是最喜欢的那件淡蓝羽绒服:“你要出去?
“嗯。闻染尽量平静的说:“我约了同学一起出去玩。
这时舅舅在餐桌对面放下报纸,掀起眼皮子看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一年的最后一天不在家待着,出去乱跑像什么样子?心都要野了。
连表弟都忍不住顶一句:“爸你这什么年代的观念了?老土。
舅舅瞪他:“你懂什么?
表弟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闻染继续平静的说:“总之我跟同学约好了,我就是要出去。
她放下筷子:“妈我吃饱了。
转身上楼,听到身后舅舅在跟柏惠珍低喝:“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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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染背了包下楼。
表弟咬着筷子,看她的眼神都震惊了下。
大概是想:这个怂包今天挺勇啊。
她跟柏惠珍说一句:“妈我出去了。
越过舅舅,往门口走去。
“闻染你给我站住!舅舅在她身后喝道。
闻染本来不想理的,但脚步本能的滞了下。
但她没回头,听舅舅继续在身后喝道:“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家门,我以后可不养活你!
闻染转回头,一字一句的跟舅舅说:“您好像,从来也没花一分钱养活过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柏惠珍追过来:“染染。
闻染被她拉住了胳膊:“妈……
本以为柏惠珍又要像往次一样,劝她跟舅舅讲和,劝她给舅舅道歉。
没想到柏惠珍捋了下她的马尾,问:“跟陶曼思一起出去玩啊?
“嗯。
“还有呢?
闻染不说话。
柏女士在她肩上拍了下:“你去吧,我去跟舅舅说。
闻染反倒讶然。
背着单肩帆布包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刚好看见柏女士关上了那老式的防盗门。
大概刚刚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才关门。
闻染忽然想:在“忍辱负重的这么多年里,她妈应该也想过要反抗她舅舅的吧。
只不过她妈习惯了安稳,习惯了一团和气。
她倒莽莽撞撞的,替她妈做了想做而没做的事。
******
闻染坐地铁去海洋乐园,要转两趟车。
她以前从没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出过门。
地铁里挤满了出来欢庆跨年的人,她努力拉
着吊环,觉得自己像沙丁鱼罐头里被挤扁的那条鱼。
好不容易挤下车,再迟两秒的话,就要被湮没在人群里错过海洋乐园的这一站。
她背着包往地铁站外走,另只手不停捋着自己的马尾。
她昨天包着毛巾跟陶曼思打了好一会儿电话才去吹头,今早起来一看,总觉得发尾毛毛躁躁的。
拾级而上,无需看到海洋乐园那椭圆的建筑体,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已让人心跳加速了两分。
闻染习惯早到,所以走到海洋乐园门口的时候,没看到一个她认识的人。
毕竟,离她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呢。
这样也好,最糟的情况就是其他人没到、而她和许汐言一起到了,那多尴尬。
让她一个人在这吹会儿冷风,吹散下地铁里染的一身煎饼和包子味,也挺好的。
脸会不会还是有点肿啊?她抬手又捋了下马尾。
地面上印着各种裸眼3D画,还有一副跳房子的格子。
闻染走过去。
她们这种老弄堂里长大的本地孩子,小时候还蛮常玩这些的。
跳一跳会不会能消肿?
单脚,双脚,单脚。
她单肩背着帆布包,跳到头又跳回来。
不行了,高三天天闷在教室和家里写卷子,要不就是练琴准备艺考,体能严重不足,跳了三趟就气喘吁吁。
她也不跟这些格子较劲,索性不跳了。
想到待会儿许汐言要来,手机掏出来。
点开相册。
许汐言一定不知道。
全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的相册里,全是许汐言相关。
必须趁陶曼思不注意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注意的时候。
她悄悄拍过许汐言那辆素黑色山地车,拍过课间操操场上一片落叶、而那张照片里带到了许汐言黯蓝色的高邦匡威鞋,拍过五班教室的门牌,拍过晚自习前许汐言和她共同待过的琴房一角、那里疏于打扫结出了一张蜘蛛网。
闻染看着,忍不住还是会笑。
暗恋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样吧。
酸涩打底,像一杯置放太久的橙汁,只有舍不得倒的人,能品到后味里泛起的一丝丝的甜。
收起手机她又想,待会儿许汐言来了,她怎么说啊。
先练习下好了。
“许汐言,你好。太正经了吧,人家还以为她要握个手咧。
“嗨,许汐言。
点轻佻她平时也不是这风格啊。
或者就什么都不说点点头就算打招呼酷一点。
正当她演练这些的时候远远望见陶曼思向她这边跑来她赶紧敛了神态不再自言自语的练习了。
“染染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闻染弯唇笑:“别着急是我到早了你没迟到。”
事实上陶曼思还是第二个到的。
又等了会儿其他人陆续来齐。
陶曼思说明闻染是自己的好友闻染略不好意思的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到了约定的十点半许汐言还没有露面。
约许汐言的罗欣频说:“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所以不来了?”
闻染发现这世界对许汐言真的太宽容了点。
所有人默认许汐言的生活丰富多彩她缺席被默认为值得理解。
大家好像也没真当许汐言是同一国度的人即便她就在身边但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只有闻染的鞋尖在地面上磨了一下。
她是为许汐言而来的。
罗欣频掏出手机:“我给许汐言打个电话吧要是她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进去不等了。”
“哇你有许汐言的手机号啊!”
这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件值得羡慕的事。
闻染默默想着手机通讯录里的“雨滴”图标。
许汐言的手机号她也有。
如果许汐言只简单的跟罗欣频说自己有事所以不来她是不是可以发条信息问许汐言到底有什么事。
可哪来的底气?
她跟许汐言很熟么?
这时许汐言的电话接通闻染攥着帆布包的包带
“喂许汐言?我是罗欣频。”
“我们都到了呀你是不是有事来不了啦?”
“啊?”
罗欣频没挂电话视线顺着一个方向望过去。
其他人不明就里跟着她一齐望过去其中当然也包括闻染。
然后闻染:……
那是一棵巨大的香樟四季常青在凋零的冬日里显出一片难得的绿意。
黑色大衣的少女坐在树下的高台大衣很不经意的敞着露出里面的格纹衬衫英式条纹围巾很不经意的搭在颈上一边很短另一边长长的垂下。
谁都能看出她是在乱搭一气可那样的打扮就是被她穿得落拓又洒脱。
蹬着平时的马丁靴纤长的
小腿一晃一晃。
在吃……一只煎饼。
当罗欣频引着众人看过来的时候,她笑着挥挥手,拎着塑料袋跳下高台,向她们走来。
“嗨。”她打招呼也潇洒随意,缱绻的长卷发被风扬起,半含笑意,好像别有深意的看了闻染一眼。
闻染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迫切的想问:许汐言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还好罗欣频替她问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点差一点吧。”
闻染心里咯噔一下。
许汐言来得比她还要早。
罗欣频又问:“那你一直坐在那儿?”
许汐言点头:“嗯。”
闻染心里快抓狂了:那她刚才在这儿跳房子、对着手机相册傻笑、对着空气练习说话,许汐言都看到了?
罗欣频又当她嘴替:“一直坐树下干嘛啊?”
“躲风。”许汐言一脸无辜:“吃煎饼。”
什么煎饼那么好吃让你吃了半个小时啊?!
闻染真的快疯了。
许汐言在人群中,含笑看了眼闻染发红的耳朵尖。
其他后来的人当然都不知道这一点。
罗欣频提议:“人齐了,我们买票进去吧?”
“好。”
大冬天的是淡季,来海洋乐园的人不多,除了她们这种还没被生活搓磨掉浪漫的十几岁年纪。
罗欣频作为代表去买票,大家再纷纷把钱给她。
“许汐言,你的票。”
许汐言越过闻染身边去接,闻染总觉得她低低笑了声。
笑什么啊?!
众人一起踏进大门。
果然人少,冬日南方的风裹着潮气,不是不刺骨。
闻染瞥了许汐言一眼,大衣还敞着,真是不怕冷。
先去素来人气最高的企鹅馆打卡,有个同学是企鹅的狂热粉丝,大家在这里驻足好久。
中午去乐园餐厅吃饭,咸甜味的小香肠底部被切开,过油炸成弯着脚的章鱼形状。
闻染一直跟许汐言站得很远。
中午吃饭时,她也跟许汐言坐在最远对角。
好像唯有这样,她才敢掀起睫毛,大着胆子去瞟一眼许汐言。
许汐言微低着头,睫毛浓得好似很有分量,垂着,认真去咬一只章鱼小香肠的腿。
吃完饭去水族馆。
水族馆翻修过,被修成一条长长的时光隧道般,人穿行其间,深蓝的海水就在头顶和四周包裹。
鞭蝴蝶和长吻鼻鱼游弋过身边,海马摇摇摆摆好似饮醉了酒。
鹞鱼似张着翅膀的巨鸟,缓缓飞翔过她们头顶,海洋也变作墨蓝天空。
海洋馆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可那节奏韵律全然比不过许汐言所弹奏。
闻染跟陶曼思站在一起,只留一半心思听好友说话。
另一半心思,去看许汐言。
许汐言背着手,仰头望着头顶缓缓而过的鹞鱼,那样仰起纤长颈项的姿态让她看上去像只骄傲的鹤。
只有这样许汐言很专注的看着什么的时候,闻染才敢很专注的去看许汐言。
她总觉得。
许汐言既热闹又安静。
既受欢迎又寂寞。
既无所不能,又什么都抓不住。
莫名其妙的感觉。
等许汐言低下头,她又一下子抽回视线。
等从水族馆出来,已近黄昏。
有人问:“不早了,要不要回去了?
闻染在心里说:不要走。
表面说:“看大家。
还是许汐言开口:“今天不是跨年么?也不知海洋乐园晚上有没有活动,多等等吧。
其余几人明显还没玩够的,纷纷应和。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呢,现在去哪?
“多媒体馆吧,我从小来海洋乐园这么多次,还没去过呢。
“啊一听就没意思。
“那去哪?
“还不如再逛逛企鹅馆。
“那……分头行动?
“好呀好呀,天黑再汇合。
于是就这样决定。
陶曼思问闻染:“你想去哪?
闻染拖了两秒,等一只耳朵听到许汐言跟罗欣频说:“我还是去多媒体馆吧,企鹅馆刚刚去过了,我会觉得没意思。
她才跟陶曼思说:“我去多媒体馆。
“啊,可是我想去企鹅馆。陶曼思问:“分头行动?
闻染点点头。
想去多媒体馆的人不多,加上她和许汐言,也不过四个。
倒是去企鹅馆的队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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