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两个姑姑又开始哭号起来,伏在棺材上,冯大娘跟李秋屿悄声说:“还得指望她两个哭丧,没人哭不好看,李先生有事回头再说吧。
李秋屿点点头,明月又坐回地上,一言不发,她很多年没见姑姑了,一见依旧是仇人。两人嚎完,走了出去,明月不关心她们来,也不关心她们走,她沉默地看着棺木,做得很精良,棺木实实在在摆在眼前,杨金凤已经连肉身都消失了,变成骨头、余灰。明月不能理解这种变化,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坐在这儿,她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理解、对整个世界的理解。
但她还能听懂人家的要求,外头远房的亲戚来,主事的会喊:
“张家的客!
“王家的客!
明月得站起来迎人,她摇摇晃晃的,李秋屿扶着她回礼。她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得她,但进了灵棚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乡下都是这么个哭法,一边哭,一边说,因为调子拉得长,反而像唱着什么。
外头一阵躁动,帮忙的人风风火火跑进来说:“明月,你爸回来了!
李昌盛刚进院子,妇女们便七手八脚地给他穿上孝衣,他在灵棚的席子那先磕了几个头,爬着进来的,哭得泪人一样。
明月觉得他很像狗。
她见他爬进来,就晓得李昌盛为什么来的了,这一下,连带着也晓得了姑姑们的来意。李万年死了,东西还轮不到他们,还有杨金凤,可杨金凤死了,东西就得全是他们的了。
她一旦想明白,就没法控制自己了,情绪霎时激烈起来,提着阔阔的孝衣跑到李昌盛跟前,大叫:“你滚!滚!你们都滚!
“你个小畜生,连老子也不认了,这我的家,我告诉你,等事一完你立马给我滚蛋!别以为找着靠山了,找着靠山,这儿往后也都是我的,这个家我说了算!
明月浑身直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昌盛还在骂:“你那什么眼神?啊?瞪你老子?你奶奶就是你害死的,你要是早点出去打工,她死不了,还敢瞪我?!
李秋屿上前连推几把,李昌盛被门槛绊倒,跌在了灵棚的席子上,院子里的人以为两个要打起来,忙放下手里活,上来劝架。
“你们都看看啊,这个李老板,仗着有几个臭钱,李昌盛跌跌撞撞爬起来,整了整孝衣,话没说完,李秋屿道,“我今天不想打人,别逼我动手,能送你母亲一程就好好送,不能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
李昌盛忽然抽了自己一巴掌又跪倒在席子上干嚎李秋屿冷眼看片刻掀开帘子进来见明月又呆住了他摸了摸她头发。
钉棺前杀了只鸡鸡血四溅人把它扔出去鸡在地上扑腾几下气绝身亡。李昌盛一来他就是孝子摔盆扛幡都是他的明月抱着遗像那天的风雪那样大
喇叭班跟着队伍吹吹打打路边站了人有老人有小孩红白事人都爱看这样的热闹。看生也看死。
棺材要经过田地这户人家便收割出一片空地好让杨金凤过去。棺材落土了明月才放声大哭跪在铁锹上下扬起的影儿里:
“别埋奶奶呀别埋她呀!”
她像是这一刻意识到杨金凤真要消失了棺材都是亲切的她希望葬礼永远不停她能永远守灵院子里的人也别散去乡亲们都在一块儿全是人声。
这些人也要消失了埋了杨金凤人都要回自己家去继续过日子。等着收麦子耕地种蜀黍跟杨金凤没关系了这是活人的事。
明月哭着站起来拔了一把麦子熟透的麦子。她趴地上把麦子放棺材上这是自己家的麦子。
麦子熟了主人没法收割它了。
明月跪在那哭得浑身发软妇女们拉她说乖乖该回去了走吧也让你奶安生走吧。她愣愣看着新坟魂魄仿佛不在了李秋屿拨开人群蹲下把她背了起来。
李秋屿背了她一路把她背回家。没跟着送葬的邻舍们还在收拾院子、扫地、清理垃圾。李秋屿让八斗把剩下的烟酒不用退了分给大家八斗说“她两个姑姑给先回来的都给拉走了福叔要拦两人跳起来骂把园子里的菜你看薅完了鸡鸭也逮了连屋檐底下串的干红辣椒都顺走了。”
两个姑姑已经无影无踪。
堂屋东间翻得乱七八糟杨金凤生前爱整洁明月跟棠棠的东西扔了一地想必是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昌盛也没了鬼影李秋屿料想这些人还会再来因自己的缘故暂时也许不会再出现。
隔壁的蒲婶子把堂屋也清扫得干干净净人刚走住里头肯定害怕她跟冯大娘两个便叫明月到自己家里住。
明月不害怕她哪儿也没去堂屋的棺材不见了杨金凤不见了她生前的衣物多半随棺入土留两件是个念想。她走到配房豆子没了她又看看园子鸡圈什么都没了。
杨金凤留下的熟悉的一切有点价值的全都叫姑姑们偷走了。
明月再一次嚎啕大哭:“没有了怎么都不见了那是
奶奶的,不是她们的,还回来,还回来啊!”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仰着脸,泪水跟河一样淌下去,李秋屿把明月紧紧搂在怀里,多年前在县城里的心情又回来了,隔了那么多年,竟然重现,这些人死了的话,就不会再增加她的痛苦,她已经这么可怜了,这痛苦会跟她一辈子……他了解这种痛苦,他觉得很无力,只能抱着她。
院门外,一个远房亲戚的三轮车坏了,八斗刚刚给修好,他们听见哭声又进来,这亲戚年纪很大了,晓得李家发生的这些事,弯腰说:
“妮儿?我那有鸭苗,你奶奶都是搁我那买的,我再送几只留你喂,给你拣好的,跟你家里的一样。”
八斗也安抚她:“明月,听见没,表姑姥爷说还给你送鸭苗,回头你去念书,叫你冯大娘搭把手喂,这当院给你守着,谁都不叫进了。”
明月怔怔听了几句,一直摇脑袋:“我不要了,不一样了,不是奶奶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李秋屿对两人表达了谢意,跟八斗说:“这几天忙坏你们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后面还有事需要跟你商量下,会再找你。”
他抱着明月坐了会儿,等她哭累了,弄来一盆温水给她擦脸。冯大娘做好晚饭,来喊他们,明月身体软软的,走不动路,李秋屿又把她背到冯家。冯大娘炒了酸辣的青番茄,天热吃开胃,吃完饭她放了热水,给明月洗澡。明月大了,要是往常,会不好意思,现在心里空空的,坐在大水盆里,听冯大娘一句一句劝她。
夜幕黑了,星子也亮起来,明月回了自己家,开灯也不是多亮堂,堂屋空荡荡的。她跟李秋屿一块儿收拾起姑姑弄乱的东西,全是以前的旧物,她冷不丁就哭上一阵,又沉默一阵。
订着的日历,杨金凤撕到了她走的那天,再没人撕了。
墙壁上还有几道彩色粉笔印儿,很淡了,那是李万年在的时候,给明月记身高划的,这样一目了然,一年长了多少清清楚楚。李万年走后,她是大孩子了,杨金凤忙得很,没人再给她划。
这记忆里的事,没什么太稀奇太跌宕的东西,却也不能够再继续了。
只有堂屋正中间,挂着的伟人画像依旧,他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看过这屋里发生的一切,明月泪眼朦胧望向他,喃喃叫了声:“毛主席……”
起打她记事,这画像就在,无比亲近,好像伟人跟他们一块儿过了好些年的日子。明月站起来,拿起手巾给画像擦灰尘,杨金凤爱干净,画像时常要擦的,她擦着擦着又痛哭起来。
她哭累了,便发起烧来,李秋屿开车把她带到镇上卫生院,吊了些水。后半夜他们回来,明月在车上睡着了,这
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李秋屿形容憔悴,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合眼了,守在床边。
明月睁开眼,见李秋屿坐那儿,其实白天的时候,冯大娘八斗叔他们来瞧过她了,她不晓得。
“奶奶死了吗?”她问李秋屿。
李秋屿握住她的手。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李秋屿根本没法回答,他心里发沉。
明月班主任的电话打进来,李秋屿接了,班主任问李明月什么时候能复课,不想她耽搁太久。李秋屿告诉班主任,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
她听见了,心里茫然得厉害,坐起来看看四下,外面天光渐渐暗下去,收割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人跑来跑去,看割到哪一家了,收割机会忙到半夜。
李秋屿说:“等你再休息休息,好些了上课不迟。”
整个庄子都陷入了麦子里,杨金凤的事,过去了。她的老师也在催她回去,奶奶不在了,她回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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