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李秋屿道:“想说什么直说。”
赵斯同道:“这种场合,孟家一点不拿你当外人,还有孟女士,她明显对你有很大好感,却不能告诉你,大概率不是因为她觉得配不上你。”
李秋屿神情寡淡:“是吗?多谢你提醒,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魅力这么大。”
赵斯同从兜里掏出一枚印章玩儿,精美玉石做的,他准备送给乔胜男。这样的礼物,高雅大方,送官员剩下的小玩意儿。
“师哥,你其实姓孟吧?”
他这辈子似乎也别想从李秋屿脸上瞧见多惊诧的表情了,李秋屿道:“我姓李。”
“何必瞒着我呢?就这点门道,我第一次就怀疑了,这次不过是确定。”
“姓什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要不然解释不了你为什么有一瞬间像孟文俊,你也觉得恶心吧?这是你摆脱不了的,同出一源,我猜你们不是一个母亲,你是跟母亲姓?”
李秋屿不是跟母亲姓,老保姆姓李,他如果活着必须有个姓氏,那一定是保姆的姓氏。他没回答,也没有跟任何人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
他其实连名字都不需要,一个符号,压根不能证明生命曾经来过,注定湮灭在时间里,无人记得。
车里的灯光不够亮,永远照不清李秋屿的神情,赵斯同观察他片刻,说:“孟家人都不是善茬,不说那父子俩,就说孟女士,她是个很傲气的女人,很有优越感,虽然只是个教师。你当然比他们好,他们都是俗人,可你到底是他们家的人,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身上一定藏着他家的基因,比方说虚伪,这是基因的事可没法改变。”
李秋屿道:“这么说,你的父母,都是混蛋了?”
赵斯同一脸无所谓:“他们谁也不稀罕,自成一派,跟谁都不乐意打交道,看谁都愚蠢,这点我确实像他们。但我热爱生活,我不会一辈子自娱自乐,孤芳自赏,我喜欢热闹,这不是混蛋,我这样的人存在才会推动社会进步,都像你半死不活,社会才要完蛋。怎么扯我身上来了?这就是你的诡诈之处,师哥,你可没自己想的那么善良,我直觉没错,原因在这儿,孟家的基因你天生就有。”
这是折磨赵斯同多年的秘事,学生时代起,就无人知晓李秋屿身世,又为他平添孤独神秘,是什么样的家庭,造就了他?他从哪儿来?现在明了,赵斯同几乎要同情李秋屿了,这样的人,竟然只是个私生子。这层身份,又出乎意料如此恰当。他没有正经来路,他不是被培养成这个样子,他天生如此,全靠自身造就自身,自我成就,自我毁灭。赵斯同料想他从小的日子,绝不会好过,他是吃过肉/体的苦的
少年,又最终吃/精神上的苦……他离开北京,是为了回到父兄这里?他在忍受今晚的场合,但还是来了,李秋屿不会还渴望什么家庭温暖吧?赵斯同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肤浅!
“如果你不姓孟,根本不会跟孟文俊这种人一起吃饭,是给孟渌波面子吗?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这是男人通病吗?希望得到当老子的认同,”赵斯同讥诮不已,“孟渌波那样子像认同你吗?父母的偏心真要命,明知道某个孩子没什么真本事,脾气又差,还是最疼爱他,哪怕他是头猪。”
李秋屿似乎第一次认真去想这个问题,他喜欢和谁吃饭?和老保姆,和明月,除此之外,都是忍受了,无非忍受的程度不同,他今晚为什么要来?
“你有没有一瞬间,希望这头猪真摔死算了?”赵斯同笑问,眼神如尖刀。
李秋屿道:“我心里怎么想,不重要,他怎么样取决于你。”
赵斯同点头:“确实,但你会提醒他不跟我来往吗?”
李秋屿面无表情:“你们的事,跟我无关。”
赵斯同意味深长一笑,“冷漠,虚伪,这不是孟家基因是什么?你注定要堕落的。”
李秋屿道:“堕落又怎么样?”
他的心事被触碰,像孟家人,这是诅咒,他如果模仿一个人,只能是老保姆,孟家人不配。赵斯同要他信他本身不好,他信,不是因为他充满蛊惑的言辞,他一直都信,赵斯同赤裸裸说出来,反倒像那枚玉石印章盖棺定论,印到他心上来了。
“既然你觉得堕落不能怎么样,为什么不敢?这也绝非堕落,是人的自由,是人的绝对权力,”赵斯同微笑着,“基因决定你本质,师哥,你就别扭在这,总还想着追求和本性相反的东西,你不痛苦谁痛苦?你资助李明月,是主观上以为劳动人民大概淳朴善良,你通过帮她,来证明你向往这玩意儿。你真的向往吗?李明月又真的淳朴善良吗?乡下人的本质是愚昧,无关好坏,李明月生在那长在那,注定有乡下人印记。即使她后天受了教育,说到教育,我承认她是聪明孩子,她这样的孩子,有一天,是要造反的。”
李秋屿又陷入沉默不语。
赵斯同知道他在听,一点没走神。
“造你的反,你现在越在她眼前装的完美,等她心智早晚成熟的那天,就会造你的反,她会明白,没有这么完美的人性,你对她,是进行一项实验,或者还夹杂着别的东西,比如情欲。就算她不造这个反,她要长大,接受各种各样的新观念,五花八门的新思潮,各种发达国家已经过时的那些玩意儿未来都会在我们国家再演一遍,换个新词儿就行,谁叫咱们
发展慢人一步呢?到时她就会否定你就像你否定你的父辈。她要是个完全愚笨的人说不定信你一辈子可她有脑子越这样越危险她注定和你渐行渐远你看透的东西她因为年轻思想活跃反而会更讨厌你因为她觉得你落伍了老了无法沟通她曾经如此崇拜的人居然这么有这么陈腐不堪的一天。与其眼睁睁看着她去上别人的当师哥
李秋屿微微一笑:“还是对我没死心?”
赵斯同说:“我最怕你自己死心刚才这番话我说错了吗?”
李秋屿道:“非常清晰的逻辑你简直是天才。”
赵斯同笑:“希望师哥不是在挖苦我你考虑考虑我静候佳音。”
李秋屿道:“没有我你就搅不动浑水了吗?”
赵斯同心里恼火依旧和颜悦色:“至少没那么方便。”
李秋屿道:“你哪里比我差了?与其到处找人不如自己上既可以享受背后操控的快感也能享受人前荣光一举两得。”
赵斯同作出惋惜:“看来师哥心硬如铁我希望你快活我有句真心话你要不要听?”
李秋屿道:“你话这么多我有不听的机会吗?”
赵斯同说:“我知道你空虚你没热爱生活的心我千方百计给你找事做是想拉着你活下去。”
李秋屿道:“这种话说多了你自己也信了是不是?”
赵斯同道:“我敢打赌你要靠李明月活下去是不可能的她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你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遵从你本来的样子。”
李秋屿笑了。
“我本来的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劳你费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看你倒迷得厉害。”
赵斯同抬了抬眉毛:“我迷我至少知道自己迷什么师哥别忘了你是孟家人别和天性对抗你不是对手。至于李明月你找过乔胜男了你连她都说服不了想一直叫李明月那个还在长的孩子认同真正的你痴人说梦。”他认定李秋屿在拿李明月做所谓“善”的实验他乐得看李秋
屿失败。
天一冷,学生们留恋起被窝,下了晚自习,洗漱完赶紧上床,有的寝室很爱趁此时间闲聊,熄灯了还要说。明月寝室不爱讲话,她和人几乎没交流,有的话,非常日常,谁管她借点热水,或者讨论个题目。这种不涉及根本的,流于生活表层的东西,明月无法忍受,她不能只有这,也许有人可以这样过日子,她不能,她总觉心里有什么感情,沉重,又如在大雾。她重新沉迷于小说,开始看从李秋屿家里带来的《鬼》。
明月这一回轻而易举读了下去,也许是因为生活太单调,她依旧被困学校,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试。她白天集中精力学习,把晚上上床当作奖励,一下晚自习,急急忙忙跑回寝室,三分钟洗漱好,谁也不搭理,爬进被窝看书。
她很清晰地把自己割裂成两部分,**在教室,精神在被窝。她好像变得孤僻,但寝室氛围始终冷淡,没有太热情的人,也就没人觉得她孤僻。
她从没读过《鬼》这样的书,像是回到初一的夏天,又完全不同。和《鬼》相比,她看的什么汪曾祺写做饭,鲁迅写小时候的事,还有巴尔扎克的故事,不管中国的,外国的,统统都太正常了!她被约翰克里斯朵夫深深激励过,永远记得最后结尾:
“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多振奋人心的句子!可《鬼》里的人物,都像患了病,她敏锐捕捉到这个作者在写一种不同凡响的全新的角色,叫人眼前一惊,她不知道人还能是这样的,可生活中,她的同学们,老师们,看起来多正常。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只有某个国家的人这样,这书里的角色,每个人都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堆观点,像在吵架,这突然让明月想到了秦天明说的网络上的事,她津津有味地看着书里人物发病,即使有的地方,看不太明白,但这种癫狂澎湃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到她。
可以写有病的人,明月恍然大悟,难道我就是健康的吗?周围的人都是健康的?不不不,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别人,她看不见别人深处的“水”,自己的也未必看得见,谁可以呢?李秋屿,她读着读着,便很轻易想到李秋屿,她看到里面一个叫基里洛夫的角色说,自杀是为所欲为的最高点时,大为震撼。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她小时候就听老年人说的俗语,这是大家的生存原则。死是个多大的东西啊,明月把书扣在胸口,灯熄灭了,一片虚无,死也是一种病,终极疾病,什么是死?就是这个世界跟你没关系了,再伟大的思想,再深刻的感情,再美好的月亮、田野、天空,都跟你没了关系,你不会
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她又想起在医院看到的将死之人,死亡的威力,怎么毫无预兆暴力地侵害了她的眼睛。她现在又想到了,不再那么恐惧,只觉得虚茫,好像那是个没有边界的混沌物体。基里洛夫总在讨论自杀哲学,他会死吗?
他死了,明月读到基里洛夫自杀时,另一个角色沙托夫已经被彼得杀害,书里还起了一场火,烧死了疯女人,那火不是在书里烧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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