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打初六开始,结婚的变多,常有扎着鲜花的小轿车打路上过。白事也多,老人没熬过去这个冬,死在春天前。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开始,唢呐班子变了,吹起流行歌曲的调调,谁家办事,便在门口搭个舞台,音响放的震天响,半个庄子都听得清楚。
开始是唱歌,唱得那个凄凉,很快,等老少爷们多了起来,台子上多了女人,她们年纪说老不老,说少不少,这么冷的天,露着肥的胸脯、粗的大腿,穿超短裙扭起来。大家纷纷叫好,觉得比大集上胸口碎大石好看多了。灵堂里,办事的人家守着棺材,一会儿哭一阵,一会聊几句,外头那样热闹、快活,各人活各人的。
这样的场合,小孩子在,老汉老太太也在,谁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明月挤进里头,想拉棠棠走,她不肯,跟着台子上的人扭,灯光五颜六色乱闪,照在脸上,小鬼一样。
人可真多啊,都直着两只眼,看女人大腿,人越多,主家越有面子。明月觉得这很低俗,可这些人能干嘛去?他们的精神,配这个,配不了什么钢琴小提琴,歌剧话剧,他们有他们的一套精神食粮。照老传统,只找个几个老汉吹唢呐,没一个人来听,来看,太落伍了,得跟上时代的发展,别管好坏,反正是发展了。
明月被吵得耳朵疼,她拉不走棠棠,只能又挤出去,到远点儿的地方等。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结伴过来,不知谁喊了声“李明月”,原来是初中同学,她们大都辍学,有一个在念师范,并不全是本庄的人。但附近庄子有红白喜事,过年闲得慌,大家就满世界地溜达凑热闹。
“你也来看这个啊?”
人家默认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要念大学的。
明月说:“我妹妹在这儿玩儿,我等她,你们冷不冷啊?”
女孩子们穿着过膝长靴,短裙,上头是很短的袄,扎着腰带,显得苗条。
“除了你,好像之前走的张蕾也到市里念书去了。”
明月只嗯嗯应着,其中一个挤眉弄眼,说:“我前天在花桥子集上见她了,她妈妈开着小轿车,穿的皮草,张蕾也变洋气了。我跟她打招呼,她还是那么傲。”
“傲什么傲,我知道她妈的事,她妈是干那个的,钱来得不正,我听二姨说的,我二姨跟张蕾一个庄,她跟她妈过年回来搞得跟多有钱似的,那片儿的人都知道她妈的事。”
“哎呀,真的啊?”
她们睁大眼,捂着嘴笑起来,笑得意味深长,心照不宣。明月大约听懂说的什么,非常震惊,却没跟着议论。她跟同学没什么深入的话题要聊,说了几句家常,人家便又结伴往前去了。
艳舞跳到很晚,人冻得半
死,也都揣手坚持看,棠棠困了,这才愿意跟明月回家去,明月快要走,交代她一些琐事,诸如要听表婶的话啦、有空来看奶奶、念书尽力而为一类,棠棠不爱听,一直在顶嘴,她只好放弃。
初八一早起来,明月开始收拾东西,吃的居多,一大包子汆丸子,明月怕长霉,悄悄分出一些。杨金凤半上午去送棠棠了,留在表婶家吃饭,明月便热热烩菜,啃个馒头。吃完饭洗刷好,当院很静,她知道奶奶要在人家里说会儿话,便拿出李万年留的弦子,坐堂屋门口,叫太阳晒身上,一边拨拉弦子,一边唱起来: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的船儿撑过来,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的人,起呀么起的早
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她原先只是觉得这调子好听,最爱头一句,心胸跟着宽广起来,这会儿像是
第一回晓得后头唱词说的什么,发起怔来,不唱了。
晚上跟杨金凤一块吃饭,一块儿睡觉,她闻到一股味道,老人的味道,人老了,再怎么洗澡,都有老人味儿。
“明月,到学校好生念书,别跟人同学闹矛盾。”
“知道。”
“该吃吃该喝喝,不要不舍得吃,回头身体亏了,不是小事。”
“知道。”
“不兴再拿人李先生的东西。”
“知道。”
大约祖孙俩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话要说,明月睡不着,想亲近杨金凤,搂搂她,杨金凤说:“多大了,还黏人,你这箍着我我还睡不睡了?赶紧睡,明天得赶车。”
杨金凤不放心她,已经跟八斗商量好,至少把她送到县城,看她坐上去城里的班车。
初九这天,正吃着早饭,乡野四周雾雾的,嫣红的太阳打平原初初升起,枯枝败叶上凝着霜,李秋屿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找人开车后半夜上的高速,又走乡道,人跟车还在村头等着。
这叫明月跟杨金凤都很吃惊。
明月有乍见他的生分,把碗搁下,跟着杨金凤起身。
“李先生,怎么这么一早来了?开车来的?”
李秋屿头发叫露水打湿了,眉眼都是湿的,鼻尖微红,显然是寒气浸的。杨金凤忙叫明月去烧柴火,请李秋屿到灶台前坐。
“别忙,我答应过孩子,带她坐汽车,你们吃,吃完饭再说。”李秋屿笑笑地看向明月,“过年吃胖了没有?”
明月一想到打电话的事,她不太自在,人也不热情,杨金凤批评她:“怎么一个寒假不见人李先生,招呼都不会打了?”
她对李秋屿说,“这孩子现在也怪起来了,有时候懂事,有时候说不懂事就不懂事
了。”
李秋屿点头:“青春期的孩子正常情绪波动比较大。”
杨金凤不知道什么是青春期只觉得明月欠揍了。
“你在家先坐我去趟邻居家”杨金凤安排明月“跟人说说话我得跟你八斗叔说一声。”
明月继续喝杂粮粥里头放了花生特别香
灶台前还有余热明月塞了把柴火点上了叫李秋屿坐灶前长凳上。
“你过来咱们一块儿取暖。”李秋屿示意她明月端着碗踩锅屋门槛上她不说话两只大眼睛瞄着李秋屿李秋屿觉得很奇怪怎么半个月不见就觉得她又高了头发乌油油的又黑又亮十分健康。
“你从海南回来肯定怕冷我不冷。”
李秋屿笑说:“这事儿过不去了?有一阵没见了咱们说说话。”
明月道:“我见着了老同学想说的跟人家都说完了。”
李秋屿说:“这么巧我前几天也碰到了老熟人你们都说什么了?”
明月眼珠子一转:“不告诉你。”
李秋屿说:“我不是你最信任的大朋友了?”
明月不知该怎么说心里又烦又乱:“就算你是我必须什么都告诉你吗?你也没什么都跟我说啊你有女朋友话早跟人说光了跟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说我的见闻你不一定感兴趣没必要装作想说话的样子。”
她见到他挺高兴的又觉得他虚伪他欢天喜地在海南过了个温暖的年现在却弄得像跟她多好似的他其实压根没想起过自己。
等杨金凤匆匆回来给她拿东西她装备升级了用的是冯大爷送的一个军用包能装货还结实。李秋屿帮忙把包拎到村口明月一看是小轿车看了看他李秋屿解释说:“师傅把我们送到镇上坐车。”
杨金凤觉得很过意不去跟李秋屿道谢又交代明月几句照例在车开走后站在原地许久地看左邻右舍问明月走啦?杨金凤喃喃走了念书去了。
从子虚庄到乌有镇不算远一会儿就到李秋屿跟司机说几句话那人便开车走了。他们在路边等车天很冷大约等了二十分钟明月觉得耳朵都要掉了班车打笔直的柏油路过来鸣着喇叭。
车上只有发动机位置有空了李秋屿叫她坐上去车里有一半是学生全靠学生撑着生意似的。他们要往县城去带着被子、吃的都大包小包很占地方明月头发被挤得静电四射贴到脸上李秋屿看到了给她拨开两人也没话说。售票员从前挤到后又从后挤到前一直嚷嚷买
票腰间挎的小包油腻腻的不晓得多久没洗了。李秋屿买了两个人的票找零时硬币滚到人脚下根本没法捡全是腿李秋屿想着不要了明月不肯猫着腰趴地上找被人踩到了手。
一元钱找了回来她交给李秋屿李秋屿问道:“手踩疼了吗?”她笑笑书包在怀里抱着跟李秋屿坐一块儿挤得要命肩膀都得错着。车里又热又脏气味也不太好闻有人咳嗽拉开窗户啪一声飞出口痰。
还有打工的大家都那么多行李出门都这么费劲明月默默看着知道自己之前的舒适完全来自李秋屿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是大部分普通人要忍受的日子。
谁的胳膊肘撞她脸了明月啊了声李秋屿便提醒那人:“麻烦你注意下。”那人一脸的麻木“没地方了。”李秋屿伸出胳膊把明月揽过来车里太嘈杂说话的嗓门特别大学生们倒安静。
车子开一段停下又上来一拨人却几乎没下车的有人抱怨说:“上不来了等下班吧。”在寒风里苦等的怎么会愿意售票员把人拽上来往后硬搡大叫道“再上来点儿关车门了啊!”
明月几乎要窒息
好不容易捱到县城换车时人都在汽车站里一路小跑车前头牌子上写着目的地李秋屿排队买了票拎着大包小包又跟她挤上了去市里的班车。
这下是发动机都没得坐了只能站着明月连个扶着的地方都没有夹在过道李秋屿靠座位旁边想跟她换位置都不能人跟人之间仿佛连根头发丝都塞不下了他还是把她拉过来圈在身前明月趴他怀里抬眼看看李秋屿低头笑问:“累不累?”
明月说:“太挤了我觉得自己都是扁的了。”
李秋屿想摸一摸她脑袋都无法手臂被压着根本抬不起来。他只挤过一次这样的火车终身难忘。
明月脸贴在他衣服上觉得安全车里的声音都像是被隔开她渐渐困起来早上起太早了。
大约是察觉到她睡着李秋屿的下颌轻轻蹭她发顶看窗外的风景一一掠过心里非常平静。人是麻醒的脚麻怎么这么多人呢?念书的打工的明月惺忪着眼不吭声脸埋李秋屿胸前只想快点到谁挤车不难受难受也得受着人这辈子仿佛是为了受着的。
快一点了汽车终于驶进北站人陆陆续续下来明月松口气李秋屿带她到一家夫妻店吃饭人不多很干净小黑板上菜价看上去也实惠明月觉得呼吸畅快了她刚黏糊糊一脖子汗。
“到家洗个澡明早我送你报道把被褥拿上。”李
秋屿精神尚好,明月闻闻身上,嫌弃说,“都是烟味,真臭,我今天刚穿的干净衣裳。
李秋屿笑道:“到家洗洗。
她觉得不太好意思:“今天耽误你很多时间。
李秋屿说:“没什么,以后还想坐汽车吗?
“不是想不想,是我只能坐汽车,人家能坐我也能。明月跟他慢慢说起话,重新熟络,“你累吗?
“不累,很久没坐过车了,人还是这么多。
“你以前坐过吗?以前人就这么多?
“坐过,念大学时得坐火车,人一直都很多,后来假期打零工就不回去了。
明月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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