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
只赋予了周麦琦生命的爸爸如今写下了保证书和断绝关系协议书,一笔一画,用粗线条的勾线笔写得端正清晰。
关系的脆弱与否,从来不在时间和距离。不在父母离婚,不在渐行渐远,在于为了A放弃B的那种果断,拿了钱可以妥协和放弃的人性。
周麦琦就是那个B.
合上本子,周麦琦坐在门诊大厅的等候区,捧着一杯热水。
大屏电视上在放没有声音的新闻。
夜快深了,走走停停的人很少。座位上有人撑着脑袋在休息,也有人用发光的屏幕转移注意力,还有人信神的存在,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这里是人间百态。
周裕树已经被她勒令赶走了,周麦琦说她想要一个人呆着。堂弟没有办法,只能尊重她,离开了医院。
现在也已经是夏天了,望出窗外,嫩绿的叶子在灯下焕发出鲜艳和光彩。夜深了,却不关自然植物的事。
热水凉了很久,周麦琦一口未动,她把空杯扔进大垃圾桶,深吸一口气,准备要往外走。
两辆推床路过她,一位坐着轮椅的病人差点碰到她,三个困得直打哈欠的小孩被大人牵出来,他们擦肩而过。
人类的羁绊虚幻、牢固,需要捆绑,也能错身。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收回目光,往大楼门外走去,自动门不停止营业,透亮的医院大厅整夜都会亮灯,这里有好多人,可都是周麦琦不认识的人。
走到大门处,周裕树忽然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他说:我看见jiangfuhuai了。
不知道人家的名字怎么写,他干脆用了拼音。
周麦琦下意识抬头查看旋转门,兜兜转转开合的宽敞缝隙中,有人风尘仆仆宛如下了列车。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手下的敲字动作却没终止。
周麦琦说:我也看见jiangfuhuaile
抱着一盒抽纸,带了一件外套,头发乱得不成样子,身上好像还是三年前那件T恤。
他的长期主义总让人唏嘘,他自以为是的幽默和不请自来的陪伴也常叫人鼻头一酸,孤零零的感受忽然有了归属。
本来没打算流眼泪的,走出这里,呼吸新鲜空气,看看月亮,数数云和星星,用一页写了规规矩矩楷体字的空白纸换来了新生。而她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回到家睡一觉,这一天就会过去。
过去之后,今晚的事只会成为她生意场上的云淡风轻的自嘲笑料。
可是蒋浮淮跑过来了。
气喘吁吁,火急火燎。
他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问她:“怎么样,没事吧?”
目光锁在她的手肘间,确认那里有没有酒精涂抹过的颜色,棉球按压留下的棉絮,或者没止住血的针孔。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
“没事啊。”周麦琦故作轻松,连尾音都上扬。
蒋浮淮不由分说为她披上了带来的外套。
然而。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溢满脸庞时,周麦琦没有任何异样。眼神空旷,像吸食所有能量的黑洞。她在严实的医院大楼里抬起头,看着通明的扶手电梯,问了句无厘头的话:“下雨了?”
*
蒋浮淮带来的抽纸有两种作用。
如果她被抽血了,可以按压针孔;如果她哭了,可以擦眼泪。
他开了车来,但她不要坐车。一路不吵不闹地从医院哭到了主路上。
夜晚降下一点温度,他要她把肩头的外套穿上,牵着袖口,周麦琦像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伸手。
路上车辆开始少了,行人也不多。看见哭哭啼啼的女孩,难免对旁边抱着抽纸的男的做些联想。
黄毛青年忽然正义使者上身,“怎么搞的,你一个男的有点担当行不行?”
也有好心的环卫工人上来问周麦琦:“怎么了这是?”瞥一眼蒋浮淮继续问:“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蒋浮淮真是有口难辩,连连摆手。
一直走到人少的路段,周麦琦静静地流泪,用了不少纸来擦眼泪擦鼻涕。她把擦完的废纸全都安心地交给蒋浮淮。
今夜,他完完全全是一个垃圾桶。
并行的人影被拉长,一个上坡,她吃力缓慢,他在后面伸手推她。
推到顶端,蒋浮淮忽然开口:“你要我抱抱你吗?”
她脚步顿住,鼻音很重,“你非要问出来吗?”
既然是开了口的询问,那还怎么让人大大方方地说句“要”?
周麦琦继续往前。
脚边的影子很短,很黑,身后忽然环来结实的手臂和切实的拥抱。
她落入复杂的感情里,眼泪止住了。
蒋浮淮啊,他真像一张邦迪。
“痛不痛啊?”被比喻为“邦迪”的人问她。
“你指哪里?”
“随便哪里,你都告诉我。”
他们不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下坡。
周麦琦收紧身上的外套,蒋浮淮收紧他的手臂。没有对视,连心跳节奏都平平,牢固的怀抱中,她吸吸鼻子,索性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释放她无关紧要的情绪。
“我答应给他五十万。”
像打哑谜一样,又像道开卷考的题,不用努力的搜挂回忆页码和人物索引,蒋浮淮就知道,这个人是她爸爸。
他沉静下来,没有想好该说什么。
五十万曾经是横亘他们之间的那条楚河汉界,现在也变成了割裂父女关系的刀子。
周麦琦说:“我让他给我写了保证书和协议书,签了字按了手印,不知道法律生不生效,但我觉得好可笑啊。”
蒋浮淮仍然沉默。
她望着长长的下坡路,仿佛迈步宫殿那般新奇地感慨:“五十万好像能让任何人买来任何想要的清净。”
一个是三年前季芸的清净,一个是三年后周麦琦的清净。
蒋浮淮跟着她叹了一口气。
环住肩膀的手臂收力,不到一秒,明显虚弱、明显营养不良的周麦琦被揽进坚实的拥抱,跌进柔软的云朵,贴着蓬松无害的棉絮。
长灯下,影子很短。顶光照明,心疼和珍惜都垂直流通。
头发是柔软的,身体的骨头却犹如张扬的刺。蒋浮淮一点一点消化,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保证。
“我会陪着你的。
“不管是五十万还是五百万,你离开了我还是会找到你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你知道吗,蒋浮淮。”缝缝补补的身体四处透风,终于有一块宽大的布盖住那些缺口。周麦琦闭上眼睛,说出几乎没在她嘴里提到过的那个称呼,“我想妈妈了。”
*
不是具体地想到某一个人,而是用思念对应了某种身份。
妈妈对周麦琦来说,只是一道剪影。三岁之前的事,无论她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来了。
人生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第一次上学牵她的手走到校门口的是爸爸,给她开家长会的也是爸爸。这个常驻角色本以为会长久地保留,但没过多久,就由奶奶顶替,完成了很多爸爸的职责。
妈妈像过眼云烟一样,是嘴巴里没修炼完成的禁咒。
周麦琦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枚开口的戒指,可以扩大也可以缩小,但始终不完整。
蒋浮淮难以共情,只能用体温包裹她的感伤,像日光融化冰川,想和她把情绪缝合在一起。
相拥的姿势太过温暖,体温逐级升高,回到现实里活生生的感觉。
“好闷,”周麦琦用同样闷闷的声音说,“放开我。”
“放开你你就走了。”
“你想让我们就这样站着,一直到种在这片地里吗?”
种在这片地里,天长地久,变成雕塑被人参观记起。蒋浮淮说:“好主意啊。”
她用警告的语气喊他名字:“蒋浮淮。”
背后的手臂松开了,像拆开扎成蝴蝶结的礼物绳,心里惴惴不安的同时也有期待。周麦琦亮晶晶的眼睛里只留下无止尽的疲惫和以她为名的尖锐。
太过世俗,太过急功近利,所以有时候也变得炫目。蒋浮淮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初夏,蚊子也获得新生,瞄准久久伫立的“雕塑”,闻到新鲜活跃的血液味道,唱起“嗡嗡”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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