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天一夜,人还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天鸡鸣,听见外面人声喧嚣,严霁楼心中一动,匆忙出门。
此时天色尚是一片暗沉,段家的门楼前,重兵看守,隔着石阶望过去,里面一片狼藉,族亲流离奴仆奔散,妇人涕泣稚子嚎啕,地上雨水坑洼里,渗透着丝丝血迹,不断有官差抬箱挈笼,进出往来。
“这是怎么了?”严霁楼拦住一位小兵。
“段家扯虎皮放印子钱,惹了不该惹的人。”小兵伸手在颈前横劈一记,以示兹事体大。
段家做票号生意,严霁楼是知道的,然而此刻亲眼见其大厦倾塌,心中亦未免疑虑丛生。
他常与商贾堂官一类打交道,知道放印子钱是大生意,背后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如今一朝树倒猢狲散,其中定然有不可言说之变。
带刀的官差手提封条走上台阶,段家主仆的哭泣求饶声陡然转高,绕耳不绝。
偌大的两扇朱门阖上的一瞬间,严霁楼心中一震,当即转身向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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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绿腰知道姐姐会出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早上天一亮,镇上便传开了:段家被官府抄没,全家下狱,被罚至北疆的采石场作苦役。
消息传到村里,外面太阳正盛,绿腰眯着眼站在窗前,想起前天晚上,段野离开前,站在外面那一笑,依旧骨血冰凉。
不过,晒了片刻,就好了。
总算好了。
外面烈日之下,两位带着官帽的兵差驱赶羊群入圈,溅起尘烟滚滚。
看看,连她的羊都回来了。
绿腰是知道规矩的人,从橱柜里抓出一把铜板,出门给那两个兵差作辛苦钱。
两个小兵却接连摆手拒绝,他们来这里送羊,是遵从上官的指示,眼前这位是都护大人的小姨子,他们哪里敢占便宜。
“劳累两位官爷。”
那双水润的眼睛掠过,叫两个少年小兵都红了脸。
“不累,不累。”两人争先恐后地否认,神情羞赧。
“喝口水再走吧。”
两人不约而同吞了吞咽喉,拘谨地用手掌在耳边扇风,“今年这天气确实鬼,才四月就热得不行。”
绿腰一笑,转身进了灶房,袅袅婷婷的背影,看得两个小青年都低下了头。
两个小兵喝完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小寡妇不错。”
“小心你的皮,这可是都护大人的小姨子。”
“哪门子的小姨子啊,城里住的那位,充其量也就是个外室,咱们大人正儿八经的夫人,可不在这儿。”
“咦,”其中一个小兵,朝另一个肩头拍一把,笑嘻嘻地问:“你说这姐妹两个,哪个好看些?”
“叫我选嘛,”小兵回过头,看着那戈壁滩上孤零零的旧屋,留恋地说:“我选小寡妇。”
“呸,你还真选上了。”
“快走,我看天色不妙,怕是要下雨。”
空荡荡的戈壁滩上,两个小兵打闹着走远了。
老鹰和秃鹫在天上飞来飞去,时而发出辽远的唳啸。
路边的野高粱丛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都护大人”、“小姨子”——
原来段大哥是这样被下了大狱。
严霁楼无声地冷笑。
他站了很久,看着面前苍茫的荒野,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远处,几只秃鹫蹲在地上,像藏族的天葬师,披着黑色的袈衣,有耐心等待一只濒死的黄羊。
一直站到下午,黄羊被彻底分食。
头顶忽然阴云翻滚,不远处的荒原上,荒草疯长,深绿无边无际,羊肠小道的尽头,几间土屋如同坟墓,屋顶上的旧烟囱里,不断吐出白烟。
屋里女人正在烧水,准备洗头。
院子里放着把靠椅,上面坐着一只铜盆,里面盛满清水。
长长的头发,缎子一样油黑,哗啦入了水,藻一样涌出来。
粉色的绣鞋被浸湿,女人左脚尖,抵着右脚跟,将鞋子扯开,然后踢掉,光脚站在土里,纤细的脚踝像一把花梗。
上身只穿白色的棉布小衣,背紧紧弓着,露出大半截白腻的腰身,再往下,是黑色纱绔,藕一样饱满的小腿若隐若现。
盆里的水或许是太满了,不断往外溢,落在白皙的脚背上,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严霁楼站在院墙外。
他看了很久。
直直瞪着,一刻也不肯错开,眼睛里却无一丝□□。
反倒像是透过女人,看向很远的地方。
正在洗头的沈绿腰察觉背后灼热,随手把湿发团在头顶,直起腰,把视线投向墙边,入目却只有满墙疯长的仙人掌。
额头上,涨满的泡沫不断流溢。
有一些沾在她眼睛和鼻尖上,弄得眼底发酸,伸手用袖子擦干净了,就在这开阖的空当中,墙头上一个男人的面庞一闪而过,也只是一瞬,大约是太白了,在遍地黝黑的西北乡下,实在少见,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是白日撞见了鬼。
绿腰心里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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