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绵绵,纤阿台里寂静了好几日,被疾步而来的亲卫打破。事情紧急,婢女不敢拦着,轻轻唤醒萧望舒。她揉了揉眉心,疲倦问道:“有消息了?”
亲卫蓑衣带雪,跪在帘外,“殿下,京郊斥候来报,已查探出燕侯的位置。只不过……”他顿住,萧望舒本能地察觉出不对。她坐起身,再问:“出了何事?”
“昨夜燕侯人马在浮露寺暴动,似乎,似乎是小郡主出事了。”
“你说什么!”
暖阁里的侍婢纷纷下跪,亲卫埋低了头,不敢再说。
萧望舒几乎要咬紧了唇,才能遏制住心头恐慌。她当机立断吩咐道:“备车浮露寺!立刻着人去北军调度人马……不,”她收紧手心,摇头喃喃:“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调兵。林家军还在城外,丹阳就等着接掌京畿,南北两军都不能动。长安剩余散兵里,廷尉查办丞相党,京兆尹……去请京兆尹孟河!让他带上纠察人马,速往浮露寺办案!”
她挣扎着要下榻,被婢女慌忙拦住:“殿下!殿下!您大病未愈,章太医仔细嘱咐过不能下榻,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婢女垂泪,死死按住她的腿不放。
萧望舒厉喝:“让开!孤的身体,”她猛然停住,慌忙拿过榻边方巾,捂着嘴剧烈咳嗽。一声一声,宛若杜鹃泣血。婢女软了身子,再不敢拦。
……
毕兰因不是个善茬,但没人想到她如此丧心病狂。恶臭熏天的木桶里,下了迷药的长孙蛮双手反绑。刚一苏醒,她就委婉地询问同伴:“你是有法子的吧?”
魏山扶斜眼:“怎么,终于忍不住问了?”
长孙蛮软绵绵道:“浮露寺我太熟悉了,大大小小在这里上了那么多次香,闭着眼我都能溜达一圈出去。她选择在这里动手,无非是先将我关起来,再等时机灭口,好做得不留痕迹。你突然嚎这一嗓子,是想逼她们先动手?”
“唔,猜得不错。”
魏山扶突然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谁能想到,偏偏我撞上了这茬子事。虽然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如今他们认出了我身份,看守更为严密。看来你我这次,在劫难逃啊。”
长孙蛮捏了捏拳头,“……你没法子就闭嘴。”
魏山扶淡淡说道:“谁说我没法子。《京郊地志》上说浮露寺靠山环水,是难得一见的好福地。常人拜佛进香,要么绕道衡山,要么坐船直登寺内河岸。你在浮露寺里出了事,你爹肯定把寺内河岸看牢了。要想出去,只能从浮露寺后山密林入衡山。衡山地势险要,又多丛林,最能方便他们躲避搜寻。但我们的机会,也在这里。”
“可我爹也不傻,他肯定也会派人搜寻衡山啊。”
魏山扶轻嗤:“长孙蛮,你忘了你爹是谁了?幽州燕侯来长安朝贡,最多能带多少人马。浮露寺内登岸口少说也有六七个,光沿河岸搜寻就已经够呛的了。不过……”他觑眼盯过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娘会怎么做?”
长孙蛮一愣,“我娘?”
魏山扶眼皮子一撩,懒洋洋道:“公主府侦察情报的能力,长安城内谁家不闻风丧胆。也就你爹能耐,让你娘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不过怎么算,长公主这会儿也出府了吧。”
想到萧望舒身体,长孙蛮心下猛地咯噔,“不行!不能让我娘过来……”她连忙蹭着桶身,想借力起身,奈何浑身无力,怎么也使不上劲。
停滞良久的车架陡然一动,开始轱辘作响。
魏山扶少见的好脾气劝道:“你省省吧,等你跑下山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如等会儿听我的,说不准……也没那么坏。”
长孙蛮颓然靠坐,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脸色忽而更加苍白。
……
衡山脚下,一辆马车停在浮露寺门口。何错眼底闪过不耐,打马上前,道:“君侯正忙,毕姑娘无事请回吧!”
毕兰因撩起窗帘,满脸憔悴,眼角犹带泪痕,哭哭啼啼:“郡主是因我走失,至今未归。若真出了什么事……就算时郎不说,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何错压下满心烦躁,冷声:“毕姑娘慎言!郡主吉人天相。若真有人以下犯上,”他一振剑锋,眉目寒峻,“我等定奉君侯之令,逐杀其族十三州,不死不休!”
毕兰因喉头一紧,哭声顿止。
雪天愈寒,何错不欲同她再论,“若无……”他突然停住话头,耳尖一动。随后翻身下马,紧贴地面,辨认远处异动。周围待命的人马也静息屏气,凝神看着何错。
毕兰因被他这一动作弄得松缓几分,眼风扫过车旁的婢女。婢女趁人不备,在寺门口一晃而过。
何错撑起身,似是无意地看了眼寺门,抬手示意众人戒备:“前方三里地有大批人马将至。注意各方动向。”雨雪交杂,视野并不开阔。众人等了片刻,才从官道上遥遥望见急速前行的兵卒,待瞧清服制,齐齐脸色微变。
京兆尹孟河率先策马奔来。他夹住马腹,急声问道:“各位可是燕侯麾下?”
何错点头:“正是。不知孟大人带人过来,所为何事?”
“接长公主之令,彻查浮露寺。”孟河抹了抹额头的汗,回望一眼即将驶近的玄色马车,低声:“殿下亲至。某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阁下勿怪。”
何错颔下一紧。他当即招来一人:“快去报与君侯!长公主……”另有死士忽然疾驰过来,急声说道:“统领!君侯有令,速速赶往衡山北面!”
玄色马车已然逼近。孟河停在车窗下,马车内传来婢女的声音:“孟大人,殿下命你押一人,与之同行。”
“何人?”孟河小心询问。
无人回话。孟河不解地瞥向何错,见他拉紧缰绳,着人拿住另一辆车架,随后调转马头,呼道:“君侯令,速往衡山!”
……
山中积雪,路并不好走。颠簸中来回撞荡,两人也渐渐有些发疼。能疼是好事,说明药性已经在慢慢退却了。长孙蛮龇牙咧嘴地甩甩手,腕上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魏山扶趴在木桶缝前,虚起眼仔细看了看:“应该是进衡山了。”
长孙蛮指了指桶外,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一会儿我引他们过来。你能干掉几个?”
魏山扶长于魏太尉膝下,虽然年纪尚小,但近几年习了些拳脚功夫,很是不俗。平日里连长孙蛮见着他,也得斟酌一番,再不敢像幼时胡闹。
魏山扶想了想,“最多三个。他们力气比我大,只能依凭巧劲获胜。迷药的药性还没过完,我坚持不了多久。”
长孙蛮细细回忆了一遍人数,点头:“三个应该够了。他们人多肯定会引起我爹怀疑,而且说不定附近就有我爹的人。动静一大……”木桶突然被人抬起,长孙蛮吓得连忙背过手。魏山扶握紧了拳头,就等着盖子一开揍人脸上。
奈何事与愿违,魏山扶虎虎生威的一拳头,只扫到了来人头发丝。长孙蛮看直了眼,实在不愿相信自己这么些年居然会对这货认怂。
“……你认真的?”
“你行你上啊!”
长孙蛮惊呼:“你不行你早说啊!!”
魏山扶比她更大声:“谁说我不行???”
捧着盖子心有余悸的陈媪:……。
陈媪咳嗽一声,扶着桶沿踮起脚,兜头黑袍下,好歹是露出了一个脑袋。她恶声恶气地恐吓道:“不知死活的贱蹄子!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来人,再给他们下点迷药!”
驾车壮汉站在一旁,颇为拘谨。两列刚刚赶来的黑衣人,正是分布在长安各处的毕家部曲。他们实在不愿相信,毕兰因大动干戈就是为了俩孩子。
长孙蛮闻言怒叫:“再下迷药我跟你同归于尽!”
陈媪大怒:“把她的手脚都绑了!再下三倍迷药!”
黑衣人头子很有些不满。他扔下一大堆破事赶过来,不是为了接下更糟心的破事。遂站在一旁没动,直截了当道:“我们可没有那些下三滥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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